结果,祸不单行,没过多久纳兰德性被查出脑瘤。好在是良性的,但手术要钱,他一分没有。他怕被同情,至今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自己得病的事情,就连后来做手术,也没任何人知道,包括安冬和秦烬。当时眼看耗在秦烬手下短期内是见不到钱了,于是预备在安冬的搭桥下跳槽大悦。那时候安冬还是大悦的人,一直想撺掇他跳槽。不成想秦烬得知了他的计划,勃然大怒,直接起诉他违约。
违约金付不起,也不愿接受安冬的慷慨解囊,于是被秦烬雪藏将近一年。多亏把从小楼里留出来的不舍得变卖的家具也变卖了,又私下接了些不上台面的活儿,类似公司剪彩、开幕助演,还有前列腺炎、痔疮、不孕不育广告,才勉强在病情恶化前攒够手术的钱。
后来雪藏期过了,他病也养得差不多,开始接各种雷剧神剧无节操剧,为的就是来钱快,早日赎回小楼。结果第二年就被抗战神剧的雷炸死了。
安冬说老爹来找过他,让给他带话说可以卖掉小楼。其实这个时候小楼早就卖掉了,也难怪他会看到附近有别人走动。
纳兰德性从八岁开始就喊老爹“画家”,投其所好嘛,画家特别喜欢听。虽然他一辈子也没能被人承认“画家”的名头。
想恨画家来着,恨不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徒有一身才华,无人赏识。自从做了演员这行,纳兰德性也算深有体会,艺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当你才华达到一定境界时,就看有没有人捧了。三人成虎,大家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演员行业还算有明规则可循,捧了,就能红,不捧,这世上也不缺你一个有才华的人。当然不排除有捧也徒劳的,譬如说秦烬当年捧他。书画行业规则就没这么明朗了,或者说其他任何艺术行业都是,圈外人看起来光鲜高尚,其实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恨的是他家画家还死心眼儿,坚信自己能行。
对于大爷爷和小爷爷的特殊家庭,纳兰德性成长阶段心理上多少有些封闭向的影响,但跟他爹比起来几乎微不足道。想想,纳兰绅最脆弱的年纪是在文、革中成长起来的,鬼知道沈周南和纳兰楚客的关系以及两人的悲惨遭遇对年幼的纳兰绅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反正纳兰德性自记事以来就发现老爹跟俩爷爷关系很僵,叛逆到完全不愿意按照两位养父的意思念书工作,非要背个画板走天下。好容易遇上一个真爱,结果结婚没几年就受不了他的古怪脾气和不现实的生活方式,离婚了。这才造就了他后来的放浪形骸。纳兰德性有时候想,如果赌能让画家痛快,那就让他赌好了,人生难得几回醉,毕竟是受过情伤的人。能为情所伤的男人都值得敬佩,这是纳兰德性的人生信条。画家唯一比妈妈厉害的一点就是,他宁愿颓废,此生绝不再娶。
“这他妈什么样的人品才能攒来这样衰的一生啊!”有一句没一句地给风潇讲完自己的经历后,纳兰德性站在被拆了一半红墙的小巷口,猛抽一口烟,啐地大骂。
风潇回头看他,烟雾缭绕里只见双眼微眯,目光迷离。还从没见过他这幅颓废的样子。
“知道为什么秦烬的电影拍得好吗?知道什么叫做好电影吗?好电影,就是让你看完以后,忍不住捂着膝盖说一声——噢,真他妈是狗屎一般的人生啊,真让人感同身受啊!”又猛唑一口烟,张口和着烟雾颓颓地说,“明白吗?我们这世界的人生,都他妈是狗屎。随着年岁长大,不如意的事多了去了,越活越发现生活就是个下水道,又臭又脏,时不时还堵,总也没个完。生活中哪有像电影电视剧里那样的皆大欢喜幸福美满,哪有霸道总裁的无所不能,哪有算无遗策的运筹帷幄,告诉你吧,无论大人物小人物,都他妈是赶鸭子上架的赌徒,上学赶作业赶考试,上班赶业务赶奖金巴结领导,背了债赶着逃债,生了病赶着求医问药,事儿赶事儿,根本由不得你愿意不愿意,歇也歇不得……”
“然后你死了。”
“对,我死在了一滩烂泥里。并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会像我这样,死得轻于鸿毛,并且稀里糊涂。”
“那么这一次,有我在,你大可以不必活得那样幸苦。随心所欲去活吧,我会尽我所能,为你竭诚服务。反正,我只在意你灵魂的去向,不在意过程中你怎样去活。”风潇从他嘴里抽走香烟,好奇地端详一阵,学着纳兰德性的样子抿在唇间吸了一口,随即呛得连连咳嗽。
纳兰德性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儿,总觉得他这话讲得……暧昧。但他波澜不兴。不像是风潇的讲话风格啊,他很冷血的。看他痛苦皱眉,才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不会抽烟还算个男人吗?”
“并不美味,有什么好吃?”风潇蹙眉递还给他,目光追随着他接过烟嘴的手指,一路滑至唇边,看着他微微张开薄唇含/住或许还沾着自己唾液的黄色海绵,动作娴熟地轻轻吮/吸……
“香烟的美味,不在唇齿间,而是在划过口腔进入咽喉纵情徘徊的那个过……”
话没说完,被风潇低头吻住。他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对方一个“壁咚”锁住了自己全部的退路,舌尖轻轻撬开他的嘴唇,用无形的吸/吮,将口腔里的香烟缓缓渡到自己嘴里。纳兰德性甚至看到一层淡蓝色的烟雾弥漫在两人鼻尖之间,那是从他们两人的唇齿间逃逸的调皮烟雾,雾帘后面是那人低垂的睫毛,和疑似正盯着他嘴唇的冰蓝色的眼。
“就像这样?”他轻佻地问。
☆、第21章 心口不一
(二十一)
那其实是一场缤纷的梦。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入睡,竟然就梦到了一元一纪都没有光顾他梦境的那个人。哦不,不是人,是神明。
大荒以西,灵山之巅,天地苍茫,星辰如坠。那神明的宫殿就坐落在那里。青鸾衔食,朱雀执灯。白凤翎羽铺就的地毯指引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宫殿深处。他低头看到自己一身戎装,手持长剑血迹斑驳,突然停住脚步踟躇,生怕踩脏了这雪白的毯子。
直到那个声音淡淡响起:“阿风。”
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才重新迈开步伐,迫不及待地向远处水晶卧榻上那低头抚摸膝上幼鸾的白衣身影走去。走到很近很近,那人才从浅棕色的长发里抬起头来……
他看到了他的脸,突然惊心动魄。因为已经很久记不起他的样子了,突然这样清楚地看到……
然后他那天没睡够二十四小时就惊醒过来。发现龙追在身旁舔他。发现自己身在异世界。
然后他在诊所镜子里看到了被王建刚剃成莫西干头的纳兰德性。一瞬间觉得这凡人跟梦里人高度重合起来,下一瞬间却又完全想不起梦里人长什么样子了。
错觉吧,梦的残影吧。
……
直到烟蒂烫到手指,纳兰德性才惊醒过来,抬手去推风潇胸膛,却被对方干脆倾身压了上来。“壁咚”变成“壁啪”了,后背好疼。
而他十分确定风潇并不只是在吮/吸他口中的香烟,而是在吻他。舌/吻。
并且技术还不错。虽然刚开始有点生疏。
对于一个空窗多年的基佬来说,要如何拒绝一个大美男*的吻?死都死过一回了,还怕这突如其来的意乱情迷吗?他有的是理由及时行乐。
……好吧,必须承认,他从一开始就觉得风潇的*很迷人,有那么一些瞬间……还曾幻想过。对,从第一章开始。说实话风潇刚才刚一贴上来,纳兰德性的身心就可耻地起了反应。
虽然纳兰德性还不至于百无禁忌,但“gay”一般是跟“sex”紧密联系起来的,直白地说,在全世界范围内,同性比异性要更开放一些。不然呢,不做/爱拿什么证明性向?聊天还是抛媚眼?还是等洞房花烛夜?
要不是因为七八十年代艾滋病的发现,“sex”乃至“滥/交”一直都会是同志团体的人生信仰,好比象征“自由”和“权力”。压迫势必造成反抗,虽然有时也会矫枉过正。当然纳兰德性还是比较保守的,他比较喜欢稳定而两情相悦的关系。
如果这关系是跟一个恶灵建立,似乎也没什么不可……
不仅没什么不可,反倒像加了催化剂一样,充满刺激……
正当纳兰德性准备坦然回应这个吻时,却突然跨过风潇的肩头看到了一辆加长林肯从小巷里开出来,与他们擦身而过。半开的车窗里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林安森,正靠在座位上神色不悦地跟前排的人说话。
小巷很窄,林安森却似乎没有看到墙边拥吻的纳兰德性和风潇。要不是眼瞎,就是……
果然,车子一走,风潇就从纳兰德性的唇上撤走,回头谨慎地目送车尾转出巷口。
纳兰德性被晾在了墙上,看着风潇的后脑勺。唇角残留的水渍被风吹干,带来丝丝凉意。气息还没平复,脸颊也烧得不成样子,感觉自己狼狈极了。尤其想到自己刚才竟然真的动了情,简直羞愤难耐,一口恶气堵在心口,气得想咬人。
趁风潇还没回神,纳兰德性非常潇洒地扭头就走。脸还是要的。
风潇快步跟了上来:“大人,是林安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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