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芸娘垂眸,若能先死,她还求之不得,只可怜那些活下去用另一种方式赴死的族人。她答道:“并非所有人都能得涔花丹,但凡是筑基期的女眷皆要出列,为我钟家拼死杀敌,切不可畏惧不前!”
她秀美一沉,在所有女眷的目光之中,猛然跪地,手上托着三个瓷瓶,瓶身上精致宛然的纹样昭示着它的身份:“涔花之毒,无色无味,可安然入眠而死。家主已经下令烧了我们钟家所有典藏的书籍以及丹方,若是钟家覆灭,不至于流落在外,各位的子嗣若是有幸免于难的,也可平安度过一生。”
她抽出腰间薄如蝉翼的软剑,挥手削下一缕长发,道:“芸娘向天道,钟家若是得以逃过此劫,芸娘一定会在此服下涔毒,追随各位!”
四下默然,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钟磐寂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努力不发出一丝声响,这半刻钟的时间对他的冲击简直是前所未有,先是得知父亲是被奸人折-辱惨死,后又知晓原来自己赖以生存的钟家遭遇了莫大的危机,最后他向来崇敬的二婶竟是亲手将毒药送至自己母亲和姐姐的眼前……他望着藏书房那边的万丈火光,心中焦躁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
钟磐寂只听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出,紧接着有一女声轻轻传来:“……娘亲,寂儿他……”他心中一动,那人是姐姐!他姐姐钟灵儿是上灵根双灵体的女子,早已是金丹期的修为,这种天赋饶是在人才济济的修真界也极其罕见,她定然不会在这里死,可是他的母亲……
他悄悄的探出了头,只见一个看不出年龄的绝世美人缓缓踱步而出,那一双娥眉似蹙非蹙,苍白的唇紧抿着像是在极力掩藏自己的哀愁,削弱的身子柔然天成,如画眉眼似有泪光闪过。那女子檀口微启,轻轻说道:“我本是一介凡人,因嫁夫钟晨而得知时间还有修真界这般地方。本以为修真界之人都应该是得道高人,却不曾像原来此种竟有如此事情。我为前掌门遗孀,承蒙各位多年的照顾,如今家族落难,妾身无以为报,只有先各位一步到黄泉与夫君相见。只是……”
说罢,她顿了顿,臻首微抬,弱柳扶风腰身直直的挺立着:“只是我那两个孩儿尚不能独当一面。灵儿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年龄了,却还恍若个孩子一般顽皮,而我那遗腹子寂儿,自小就没有见过他爹一面。我本以为我要看着他们成家立业才会死,却不想竟然连寂儿长大都等不了。芸娘,你要替我照顾好寂儿,他还小……”
这时,躲在柱子后的钟磐寂再也无法忍住下去了,他飞奔而出,紧紧抱住了他娘亲的腿,冲着沈芸娘大声喊道:“娘!娘……不要!”
沈芸娘满脸的惊愕,他万万没有想打钟磐寂竟是出现在这个地方:“寂儿!?你怎么……”
钟磐寂没等她说完,就啜泣着说道:“婶婶,婶婶,别杀我娘,求求你了!求你不要杀她好不好……”他说着说着,情不自禁的就哭了起来。他二婶比他娘亲还要宠她,只要他哭了,二婶一定会动摇的。
再说那沈芸娘,本就对逼死与自己朝夕行对的亲人心怀愧疚,于心不忍不必多说,再看那向来最钟爱的孩子哭成这副模样,根本就下不了手。可是紧接着,她又想起了钟旭的嘱托,知道若是这些女眷此刻不死,在钟家与那伙贼人对抗的时候终究还是要死。
她们毕竟只是一群普通人,会成为那些有修为之人的负担的,更何况他们若是有了后顾之忧,恐怕连杀敌的心都要丧失,困兽犹有一斗之力,但是若是给它一个出口,他便无心恋战,只想着一逃了,那么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她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剑,编贝的牙齿将嘴唇要的全无血色,正当她准备说什么的时候,钟母忽然说道:“灵儿,带你弟弟去找家主。”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个美人,只见她脸上哪里还有半点脆弱,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那般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冷冷的说道:“逆子!将手放开,你可是要你的钟家就此灭族?”
见向来慈和的母亲板起了脸,他不由得立时收回了手,被吓的连眼泪都差点没有收回去。一个穿着鹅黄色纱裙的少女走向前钟磐寂,她个子不高,身材窈窕,在众多美女之中看起来也格外出彩,这个女孩便是钟磐寂的姐姐钟灵儿。虽说她已经年逾三十,但却因为是修仙之人,身段气质甚是是长相都与二八少女无二。
她瞧了瞧钟母,又看了看其他女眷更加哀恸的神色,心知钟磐寂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沈芸娘说的没错,若是她们这群女眷不死,恐怕这破釜沉舟根本就是笑谈。
“寂儿,跟我走。”
钟磐寂蹲在地上,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个球,说什么也不肯站起来:“我不走!走了就看不到娘了!”
“乖,”钟灵儿哄骗道:“傻孩子,怎么会呢?娘亲不会有事的。”
原本钟磐寂还能制得住哭意,听钟灵儿这么一说,顿时鼻头一酸,哭喊道:“你骗人!骗人!我都听见了!二婶要杀了娘亲,杀了你们所有人……我没有爹爹了,现在连娘亲要没有了……”他越说越小声,可是泪水却流的越来越多。
钟母只觉得被钟磐寂着最后一句话说的戳心窝子的疼,她抿了抿嘴唇,微微哽塞道:“寂儿,你听不听娘亲的话?”
钟母的嗓音有些沙哑,但却依旧宁静轻柔,钟磐寂听到她说话,乖乖的点头说道:“听。”
钟母点头,将手里的丹药揣进怀中,留恋的摸着钟磐寂的额头:“那好,你现在回答娘亲,以后还想不想见娘亲了?”
“……想。”
钟母狠下心肠,猛地收回了手,起身背对他说道:“那你现在就和姐姐走,不许回头!”
钟磐寂心中一急,情不自禁的说道:”不行!我不走!”
“我数三声,你立即离开,否则我就没有你这个儿子!”钟母声音冷硬,可是那与她面对面站着的沈芸娘,却将她腮边的泪珠看的清清楚楚。
她默不作声,知道钟母是不想让钟磐寂看见她哭的模样,心中酸楚不已,却也不好继续说什么。
钟磐寂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己的姐姐,看着所有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开口劝阻,心知她们也无能为力,只能绝望的站起,被钟灵儿搀着,倔强的不愿意往前走,却在下一秒听见钟母坚定的声音:
“一。”
瞬间钟磐寂所有的防线全部崩溃,他大声喊道:“我恨你们!死死死死!这么愿意死大家就一起去死好了!”
“二。”
他狼狈的转过身,踉踉跄跄的向前边爬边跑,不断的擦着从眼里流出的眼泪,所有的愤懑会悲伤都只能借着呜咽传出。钟灵儿眼睛通红,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臂,拖着他快步走出后花园,不住的偷偷抹着眼泪。
☆、10亡
第十章亡
钟母扬起苍白的脸,眼中的泪水决堤般的流了出来,从怀里掏出那白瓷瓶缓缓的倒出一颗丹药,却没有去看那丹药,而是偷偷地回过头,眼神流恋的近乎贪婪般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孩子。等到两个孩子的身影拐过了大门时,她嘶声喊道:“三!!”
她决绝的仰头服下涔毒。瞬间,她的整个身子都软了,只觉得天旋地转,等她再次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倒在了地上。这一刻她无比的清醒,但是她也清楚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上天留给人世间所有生灵悔悟自己一生的时间,可是她却并不想后悔,她只是用着仅有的时间哀恸的看着自己离去的儿女,带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的时候,她才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她虚软的手抬起,将头上一根素净的青木簪子费力的拔下来,深情的凝视着那木簪,最后他留在人世的,是一个让人费解的幸福的微笑。
——我的孩子,你们会平安的,不要害怕,娘亲爱你,爹爹也是。
正是明媚天,阳光似乎比往日更温暖,云朵犹如被风洗涤了一样洁白无瑕。钟母嘴巴流出了一条殷虹的血迹,像是一道预警一般,瞬间整个世界都却像是被血液浸染了一样,夕阳暮色,所有的红都顺着天,渐渐的流了开来……
隐约听到花园内的哭声,钟磐寂忽然歇息底里的挣扎开姐姐的束缚,只想要回去见自己母亲最后一面,可是他却隐约感觉到,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慈爱的女人了。
钟灵儿也听到花园内的哭声,也想要不顾一切的回去,却见弟弟哭的满脸通红的从她身边擦过,她才猛然惊醒——现在根本就不是哭的时候,若是意味的沉浸在悲伤里,自己的母亲岂不是白死?
她咬着牙,手中瞬间出现一张黄色的符咒,只见她将那符咒往前一掷,轻飘飘的纸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这一般,瞬间粘在了钟磐寂的后背上。他还没来得及在哭出一声,便觉得眼前一黑,瞬间到底,不省人事了。
……
当钟灵儿将钟磐寂送到祠堂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祠堂里点着无数的蜡烛,苍白的烛泪滴滴留下,不久之后就与同样苍白的蜡烛本身融为一体,变得更加的粗壮。点点星火点亮了原本黑暗的祠堂,却平添几分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