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鱼儿擦了擦手,跟着出门了。妇人带她去买菜,主要是想问她知不知道清酒几人爱吃什么,鱼儿又哪里会知道,最后只有都买一些回去了。
妇人做饭的时候,鱼儿在一旁帮手,忙前忙后,待弄的差不多了,便去到了门外,坐在石阶上,朝远处望着。
天际飘着雾濛濛的雨,这边离闹市很远,街道狭长,对门院墙芳草青青,院内有一株桃花树,枝叶茂盛,桃枝越了墙,枝上刚开的娇花嫩叶沾满了雨珠,沉沉的垂着。
鱼儿看的入迷,不知为何,看着这桃花,便想起清酒把自己从那院子里抱出来。
雾雨飘落在脸上,冰凉凉的,雨雾中走来几道人影,鱼儿立即站起了身。
身影走进,花莲拿着扇子敲敲她的额头:“小鱼儿,下雨了,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饭做好了。”
“哟,这么巧。”
清酒几人一道回来的,前前后后,一伙人围在桌前。
“诸位回来的正是时候,饭刚蒸好。”妇人端着碗筷,笑道:“这好些菜是鱼儿做的,鱼儿乖顺懂事,又心灵手巧,比我那闺女听话多了。”
花莲夹着一块竹笋咬了一口:“虎婆娘,你瞧瞧,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都比你厨艺厉害。”
唐麟趾头也不抬,喝道:“滚!”
清酒舀了一汤匙的蛋羹,轻轻道:“不错。”
鱼儿偷瞧着她的目光才悄悄收回,弯着嘴角埋头吃饭。
一连几日,天气都不大好,雾濛濛的,众人辰时初出去,申时末回来。鱼儿每日站在门口目送众人走,申时末便坐在门口等着,望着那条路的尽头,见到有人影时,身子便一阵燥热,欢喜的不知是坐是立,认错了人,又难免一阵失落。
又一日,鱼儿在屋内帮夫人剥豆角,耳朵敏锐,听得屋外脚步响,她眉眼一扬,满面欢欣。
鱼儿奔到屋外,见到的却是主人家,他拿着一个小包裹,包裹里装着数锭银子。鱼儿勉强的弯起嘴角,失落又尴尬:“柳叔。”
“鱼儿啊。”
已经申时末了,她们却还没有回来。
鱼儿倚在门边,朝外望了又望。
柳叔走来说:“我在集市上遇见了清酒姑娘,她让你日后便留在这里。”
鱼儿心里咯登一下,望着柳叔发懵。
柳叔温和的笑道:“你放心,安心在这住着,我和你婶会将你做亲生闺女,好好待你。清酒姑娘给了我不少银钱,我不敢收,但她留下就走了,我就寻思着给你留着,等你长大了,做你嫁妆,给你觅一门好亲事。”
“她,她去哪了?”
“只看她骑一匹马出北城门去了,其他的人倒是没见着。”
鱼儿抢回房里,她的行礼不过一套衣裳,这还是清酒她们给她的,她算得上是身无一物的。
鱼儿草草将衣裳包起,背着包裹,急急冲出了门。柳叔来拦:“鱼儿,你去哪里!”
鱼儿一出口,带着颤音:“我,我去找她。”
“我巳时初瞧见的她,她骑着马不知走了多远了,你赶不上的!鱼儿!鱼儿!”
踉跄着跑远的身影,融在了雨雾里。
翻云覆雨十三寨(四)
阴郁的天压抑又沉闷,鱼儿腿脚不便,跑出城外已是气喘不停,初春的寒风依旧砭骨,路上泥泞,弄脏了雪白的靴子。
鱼儿一路往前跑,眼下四顾,就怕错过了什么。她满心委屈,又不知委屈从何处起,只知这一腔惊惶,是因恐会离开那群人而生。她知自己与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此一别,许是一生。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无脑的就追跑出来。若待在那户人家里,无疑是能回到那安稳的日子里的。
鱼儿断断续续的跑,不知跑了多久。阴云蔽日,估摸不到时辰,累了停下来时,两边是漠漠农田,衣衫湿透,也不知是汗水浸的,还是薄雨淋的。
天色暗沉,人烟寥寥,鱼儿擦了擦面上的水珠,抬脚正要往前走,忽见前边田里游出来一条黑蛇。
这东西漆黑细长,盘旋扭动着身子,游到了道路正中,便盘成一团。
远远看上去只像是一团黑色的麻绳,然而鱼儿万做不到这样安慰自己。
她怕蛇,怕到几乎见了要晕厥过去。
鱼儿见了毒蝎蜘蛛一类的都不怕,只这扭曲着前行的蛇,一见了便手脚发软,心窝里泛凉。
此刻,她臂上寒毛已根根竖起,额上冷汗淌颊而下。
鱼儿望向去路,多耽搁一分,她便离他们远一分,若越不过这条蛇,她便只能永远停在这里。
鱼儿向两边望了一望,道路并不宽敞,这么点距离,她不敢从旁边绕过去,总觉得那蛇能瞬移似的,从旁边跑过去,那蛇直起身子就能咬到自己,而从农田里过,便更不敢了,这蛇便是从田里出来的!
鱼儿强压着狂跳的心脏,拖着起着恶寒的身体往前跨了一步,立刻便因着无边的恐惧,喉咙里不自禁的低低呜咽,她紧抿着双唇,这呜咽便近似幼兽的哀鸣。
望着前路,鱼儿又焦急又心惧,对着横亘在路中央的黑蛇低喝道:“你,你走开!”
“你走开!”
往前踏了一小步,身子又不由自主的缩回去。
僵持片刻,那黑蛇竟朝她游来,鱼儿立刻着了慌,她甚至不敢回转了身跑,只敢一步步倒退。直到那黑蛇喷吐黑色的蛇信,她便连动都不敢动了,只能短促急乱的呼吸。
这黑色扭曲的身影与那只撕扯她娘亲衣衫的毛绒大手是她人生之中的两大噩梦。
偏巧这时前路一道身影策马而来,马蹄声疾,先还只是模模糊糊的身影,顷刻间便能瞧清身形,竟是离去已久的清酒。
清酒勒住缰绳,手出如电,一道疾影射向这黑蛇,竟直接将这黑蛇脑袋砸的粉碎。
蛇身仍在扭动,鱼儿看了一眼,清酒扔来的是一颗栗子,栗子深深嵌入土内,砸碎蛇头,压着蛇身。鱼儿匆匆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身子还往后退了退。
清酒驭马缓缓上前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没见到那主人家?”
鱼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两手抓着包裹的带子,张口了两次,方才微声道:“我……可不可以让我跟着你……们。”
“跟着我们?你跟着我们做什么?”清酒失笑。
清酒救鱼儿,不过顺手,也有询问鱼儿十三寨消息的打算,可不曾有过一点要将她带在身边的念头。她们一群江湖游客带着个小丫头做什么。上次厌离问她,她便思量好了,也算是好人做到底,把她给城里一户好人家养着就是了。
寻了个老实人家,怎的他们才离开一天,这小丫头就跑了出来。
马儿不安分,往前走动,越过了鱼儿。鱼儿小跑着才能跟着:“我,我可以给你们做饭。”
清酒笑道:“我一向爱自己做。”
鱼儿咬了咬唇:“我可以浣衣。”
“客栈里大都有专人浣衣。”
“我……”鱼儿拉住缰绳,眸子里是害怕被拒绝而积蓄的恐慌:“我可以给你牵马。”
清酒垂眸看她,她的眼眸深沉又冷冽,仿佛有窥破人心的魔力:“小丫头,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一家子是个清白厚道人家,会好好照顾你,日后吃穿不愁。我们是江湖游士,四处漂泊,身边危险重重,说不准哪天便身首异处。你不在那安逸地方待着,偏生要跟着我们过这样餐风饮露,时时担惊受怕的日子?”
“我想要……”鱼儿收住了要出口的话。鱼儿生性聪颖,知道自己所言太过苍白,就一个生人来说,叫别人如何不起疑。可怎样才能让清酒答应呢?鱼儿心思急转,忽而断续说道:“今天那里是安全的地方,有照顾我的人,有遮风避雨的房屋,然而谁又知道会不会出来另一个翻云覆雨十三寨,另一伙山贼,抢了我的房屋,杀了我的家人,枷锁困着我,鞭子抽打我,干了活要打,不干活要打,他高兴要打,不高兴也要打,我今天是个人,或许明天就只是只畜牲,我……我不想再被人欺负,我何时睡,何时起,去哪里,做什么,我想要自己决定。”
“哦?”清酒拉长了语调,饶有兴味。
鱼儿深吸了一口气,以往一直不敢直视清酒,只这一刻,她知道不能太畏畏缩缩,便仰头强迫自己直视着她的双眸:“你,你说过我根骨奇佳,我想跟着你学武。”
清酒微一扬眉,笑道:“要拜师,五湖四海那么多名门正派,这些身手高强之人你不去寻,反倒来找我这无名小辈?”
鱼儿说道:“我不认识他们。”
清酒笑道:“说的也是。”
“而且,你们轻而易举就制服了那个人,你们功夫一定也很好的。还有……”鱼儿道:“我还没有报你的恩,所以,可不可以让我跟着你……们。”
清酒久不言语,似在思索,她座下的骏马绕着鱼儿缓缓踱步。烟雨微风,衣袂飘动,如墨缎的发上沾满了晶莹的水珠,雪白的流苏轻晃,她是个清秀出尘的人,此刻在濛濛雾雨中,又生出那天月夜之中的飘缈似仙,如梦如幻般的不真实感来。鱼儿蓦然紧张起来,心被无形的大手攥紧,一下一下急急的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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