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春天,马悠然即将迎来高考,但学习状态依旧轻松,比高二的王昱童还要不上心。
她说她爸已经帮她打点好了,去个重点大学挂名的国际学院学管理,毕业出来直接回厂里,之后二十年的路她爸都为她想好了。
王昱童听着就没劲:“那你这辈子不就在方圆十里地兜圈子么?”“没办法,我想出国留学但我爸妈都不肯放人。
北京很多家长都这样,觉得自己家里哪儿都好,孩子都得护在身边。
再说了,我爸就我这么一个女儿,白手起家弄了个破厂也总得有人接手吧?说不定十年后你悠然姐就是国内知名企业家了,也挺牛逼。”
王昱童听她说得挺好,可话里话外分明透着点不甘心。
王昱童有些庆幸自己家情况不一样,要是一辈子都待在爸妈身边,她肯定受不了。
王建国和仇秀珍对哪所大学好哪所不好什么专业有什么前景完全没有概念,一切都让王昱童自己做主。
王昱童半大的孩子也很犹豫,好像选什么都挺好,选什么也都挺难。
就在王昱童教室黑板正前方挂上高考倒计时的时候,一场谁也没想到的巨大恐慌正在悄声无息地席卷全国。
2003,非典来了。
第42章
对于很多人来说,2003年的非典是个逃不掉避不开的话题,当时它造成全国甚至全球范围内的恐慌让王昱童记忆犹新。
2003年过完春节后王建国去广东出差,那时候非典就已经闹得很凶,仇秀珍不放心他去。
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健健康康活了大半辈子的王建国根本不把非典当回事,让老婆别操心,他很快就回来。
去时容易回来难,王建国要回北京的时候正好赶上非典在京爆发的时间点,所有进京的都得测量体温,体温偏高的直接拉去隔离。
王建国上飞机时就有点不舒服,一咳嗽所有人都充满戒备地看着他。
王建国觉得这些人大惊小怪,可心里也有点发毛。
到了北京一量体温,38.7,测体温的工作人员向远处招了招手,两个和他一样戴口罩的人走来让他配合隔离。
王建国差点吓腿软了。
接到王建国打来的电话仇秀珍和王昱童立马冲到机场边上的一家医院。
所谓隔离就是谁也不能见,当时只要发热都会被送去医院隔离,和其接触的人都要检查是否发热咳嗽,有此症状的话医院隔离,没有的话就在家或者到疾控中心指定的招待所隔离。
仇秀珍和王昱童见不着王建国心急如焚,只能和他通过手机沟通。
上午的时候医院还让人待,到了下午家属全部被请了出去再也不让进去。
王建国打电话跟她们说先回家,医院里都有人照顾肯定没事的,说不定睡一晚明天就退烧了。
“你们在这里待着也没用啊,我还在等检查结果。
你们快点回去吧,小童明天不是还要考试么?”
仇秀珍听着王建国的声音忍不住眼泪:“可是……我担心你。”
“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回来,行吗?哎哟你别哭,你哭我心里不好受。”
王建国说要小童接电话,他跟小童说,“我没事你别担心,你要照顾好妈妈知道吗?你是大孩子了,妈妈很辛苦,我在医院的这几天家里就靠你了。”
听完王建国的话王昱童使命感从头贯到脚,精精神神地让爸爸放心,一定完成任务。
王昱童挂了电话后苦口婆心地安慰仇秀珍,拿纸给她擦眼泪,说现在待在这里也没用反而让爸爸担心不能好好休息,你看现在医院除了发热病人外都不让进了,咱们在这里说不定一个不留神还被感染,到时候更麻烦。
先回去吧,我们明天再来。
王昱童说了一大堆终于把妈妈劝回家,晚上马总和马悠然一起来她们家问到底什么情况。
仇秀珍跟马总说了情况,这次出差王建国是代替走不开的马总去的,赶上这事马总很过意不去,也挺担心他,说明天一起看看他去。
“还是等我爸爸电话吧。”
王昱童说,“医院现在也不让人去,那边很多被隔离的发热病人,听说非典会通过飞沫和呼吸道传播,如果不小心被传染就不好了。
马叔叔,我爸一有消息我就给您打电话好么?”
马总看王昱童能说会道又懂事,很欣慰地点了点头,当场让马悠然多向小童学习。
马悠然满口答应,微笑又从容道:“您也跟小王叔叔学学呗,对仇阿姨一心一意,也不给小童添堵。”
她是一点都不给她爸面子,马总在外人面前也不好发作,马悠然借口要去买醋杀菌跑掉了,拉着王昱童一块儿骑车去。
“买醋?”“都说煮醋能杀菌防非典,我觉得够呛,不过大家都这么说咱们也去买点备着吧,总比听我爸念叨的好。”
王昱童:“还说板蓝根也行,我妈今天灌我三大杯了!”“你家还有么?我爸屯了一屋子板蓝根,回头我给你们家拿点儿。”
两人戴了口罩骑车到最近的超市,停车的时候就看见里面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走进去一看,全都是在抢醋的。
王昱童和马悠然打仗似的赶紧抢了两瓶,货架都差点被撞倒。
排队结账的时候听前面的两位大妈说她们跑遍了昌平城区所有的超市,已经没有醋了,这是最后一个超市。
王昱童和马悠然都觉得自己挺幸运,起码还买到了。
快要轮到她们结账时一个抱了十多瓶醋的中年女人冲上来自己将她们挤开,让收银员马上给她结账:“快点快点!快给我结账。”
收银员看她一眼:“您排队吧,大家都排队的。”
女人把柜台拍得咣咣响:“你知道我是谁吗!要是我家老爷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担得起责任吗!”“我靠。”
马悠然在王昱童耳边小声道,“丫脸皮怎么这么厚,谁的命不是命啊。”
王昱童也很烦这种人,忽然灵机一动扶住马悠然的肩膀,弯下腰大声咳嗽起来。
非典什么时期,对于发热咳嗽的人大家都像见着瘟神一样躲得远远的,王昱童戴着口罩咳得肺都要吐出来了,周围本是围得满当当的人立即后退,迅速闪出一个圈来。
那个中年女人更是大惊失色,见王昱童一边咳嗽一边往她这儿靠近,马悠然还帮她顺背,念叨着“让你去医院看看吧你不听”,最后女人醋也不要了,撒腿就跑。
拎着醋瓶子从超市出来,马悠然和王昱童笑得腰都要直不起来。
“真看不出来你丫还挺坏。”
“分人呗,最烦插队了。”
两人要去拿车,马悠然都跨上车了见王昱童站在原地没动,不知道在看什么。
顺着她目光往边上看,见一位大学生模样个子高挑的姑娘站在超市外打电话,似乎有点着急:“妈,醋真的卖完了,整个昌平我都找遍了全被抢完了,没了……不是,别人说要抢您就抢啊,隔这么大老远的您还操这心。
这都是卖醋的商家趁机哄抬物价促销的手段,您想想,非典那是冠状病毒引起的,那是病毒,醋只能有一点杀菌的作用,病毒和细菌那是不一样的,醋它就是个心理安慰,您……好好好,您别激动,我再找找行不。”
大学生挂了电话有点惆怅地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不知该再去哪儿寻觅。
王昱童想了想,拎上瓶醋过去给她。
大学生有点儿意外地看着她,王昱童说:“老人家都有点不讲理,你拿着回去交差吧。”
“哟……谢谢你了。”
王昱童对她笑了笑走了,跨上自行车的时候马悠然嬉皮笑脸地贴过来说:“行啊大桶,这都会勾搭姐姐了。”
王昱童翻了个白眼,当场把醋盖子给拧开,作势就要灌到马悠然的嘴里:“吃醋么你?吃么吃么?”王昱童买了醋回去仇秀珍倒锅里煮,煮得满屋子都是醋味好几天下不去,王昱童觉得自己都要被折腾病了。
担心了两天,王建国退烧回来了,检查结果说只是普通的发热并不是非典,烧退了人家也不留他,赶紧空出位置让真正得非典的病人进来。
回来之后一家三口坐在一起还觉得有些后怕,毕竟他只是普通发热而已把他和真正非典病人隔离在一起,万一真被传染了找谁要说法?幸好幸好,仇秀珍说,咱们家人一向逢凶化吉,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非典横扫北京的时候各大学校全部停课,这可把马悠然给开心坏了,拉王昱童到她家看碟打游戏。
王昱童抱着一叠海淀黄冈不撒手:“马上期末考了我没时间,乖啊,等暑假我再陪你玩。”
马上要高考的马悠然:“……”王昱童有些不记得非典是怎么过去的了,只记得它能让全市学校停课也是威力无穷。
她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难以避免地想起了病逝的爷爷和突然就死去的蒋茂,也记起第一次知道“死亡”时彻夜难眠的战战兢兢。
这次她也害怕,但在害怕之余也想了些别的事。
人都是要死的,这一生该如何度过,如何度过才不会留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