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长大一些,她开始背着父亲换上裙装,甚至穿着它们悄悄溜到街上。说是街,其实就是一条繁华一点儿的小巷子,北晋与南唐连年征战,民生凋敝。
后来,她悄悄藏起来的衣裙被发现,长宁王气得用竹板抽她,甚至直接上手,用手臂粗的棍子揍她。但是打过之后,长宁王总会在她的窗外叹息。
“这是你的责任,熙儿,你什么时候才能负担起责任?”
回忆吗?真好。
这是不是代表,她终于可以放心地去了,撒手人寰,再也不必这样挣扎求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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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阻止沈明的船登陆!”
受伤的林祯被手下抄近路送回了皇宫,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东宫找太子。
“皇妹放心,我已经调动海防大营沿着杭州湾的港口查访。咳咳……”太子搁下笔,捂着嘴咳了几声,“父皇已经决定,长痛不如短痛,你放手吧。”他说的是白熙的事,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是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皇兄你的身体……”林祯用裹着纱布的双手给他端来一杯茶,“旧病又复发了?”
太子接过茶盏,手有一些颤抖:“不碍事,我还撑得住。”他勉强挤出一抹牵强的笑容。
“只要找到小白,我有把握结束这场混乱。”
“没用。安宁姑母毕竟是父皇亲自下令吗赐死的,你打算怎么解释?跟长宁王说父皇赐的是假死药?这么低级的谎言,长宁王会信吗?”
林祯握紧拳头,鲜血染红了纱布:“那就看着长宁倒向北晋?”
“你看看这一封战报。禁军已经准备与江南叛逆决战。”太子递给一张地图,“长宁王集结军队,但并没有出兵入关,只要我腾出手,与七弟配合便可轻而易举解决此事。”
“皇兄!”林祯将战报重重拍在桌上,“太幼稚了!皇兄你怎么还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这样就能解决掉长宁王,父皇会等这么久吗?”
面对她的无礼,太子沉下声来:“你别忘了,现在的监国是我。皇妹你的手不要伸太长,莫非你想当前朝的监国太平公主吗?”
“皇兄!”
“此事不必再提,倒是江南。”太子抽出一张盖着太子宝印的旨意,“江南的战端刚启,皇妹你就去带兵平定江南吧。”
太子的口吻不容置疑。
“好。”林祯沉默许久,终于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
“皇妹,我劝你一句……”太子插着手,盯着她的背影,整个人隐藏在大殿的阴影里,“假凤虚凰,不值得你留恋。那个孩子确实很像安宁姑母,但她毕竟不是。你心里的愧疚,没必要补偿到她身上。”
“皇兄,你错了。”
大殿外是灿烂的金光,林祯沐浴在金光里,被金光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林祯站在殿外,转过身来盯着太子,神情冰冷:“她是我的爱人。”
太子手上的动作僵住,接着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林祯没有再说什么,拿着太子手谕,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四十七章:软弱(二)
“药煎好了。要给房间里的那位大哥喂进去吗?”体格娇小的少年蹲在矮灶下,用铁钳夹出还在燃烧的木材,垫着棉布将药汁倒入碗中。
小院中守着三个魁梧的黑衣男子,每人挂一把腰刀,坐在树荫下乘凉。
“给我。”乘凉的一名黑衣男子走上前,接过药碗,眯着眼嗅了一下,吩咐那个少年,“这里不用你管了。”
“听说这家伙是那个长宁小王爷的侍卫长。”一男子用书扇风,“武功还挺不错,一个人杀了千机卫好几个兄弟。”
“要不是咱们郡主仁慈。”另一个人嘬牙花子,“还专门传信叫咱们救下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听说郡主与千机卫不合,会不会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其中一人想了想,觉得也不太对,遂止住了话头。
另一个一人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汗水,抱怨道“守着这家伙这么多天,就是不醒。”
“是不是他师父的药开得不好啊?”同伴也跟着抱怨,“郡主临走前专门交代咱们好好照看着,千万不能死了。一直这样拖着,咱们怎么回去复命啊。”
“慎言。”端药进去的男人谨慎地合上房门,“这个大夫是附近有名的医师,不用急。”
煎药的少年并未走远,就躲在小院的墙边偷听着里面的动静。
“可是队正,城里的千机卫都要撤了,咱们还在这干耗着?”黑衣人倒了一杯水给那个队正,“没的,到时候成了被抛弃的弃子。”
“住口。”瓷杯被捏成好几片,队正眼神犀利地扫向那个男人,“莫非你们想背叛郡主?”
“属下不敢。”两个男人当即起身,拱手向他道歉。
“叫咱们的人都准备上,守好这个院子,闲杂人等一概不得进入,就是千机卫也不行。”队正想了想,起身走到门外,“我去和千机卫的人商量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带着这个人和他们一起撤。”
那少年还站在门口,队正撇撇嘴,冷硬的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你还在这做什么?”
“回大爷的话。我师父叫我给房里那个大哥把脉,看看药用得合不合适。”少年背着双手,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师父说这么多天都没醒,要是这一帖药还不见效,就要换方子了。”
“一个崽子子。”队正嗤笑一下,冲他摆摆手,“你进去吧。”把脉来来去去十好几回了,人呢倒是一直不见好,一个愣头青能顶什么用。
“大爷您好走。”少年看着那个队正走远,猫着腰钻进院墙边的草丛里,取出一个小巧的药箱挎在身上,缓慢地走进院子里。
把守的两个男人注意到他,但都没有说什么。少年朝他们善意地笑了笑,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单手托着药箱。
“两位大哥,我师父叫我进来给房里的病人诊脉。”少年站在房间门口,将药箱抵在墙上分担重量。
“没用的玩意儿。”看守啐了一声,端着茶壶往口中倒水,“动作快点儿。”
少年陪着笑应承,托着药箱闪身进了房中。原本在床上假装昏迷的宁虎赶紧捂着伤口坐起身来。
少年蹑手蹑脚把药箱放在床头,压低声音:“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找来了。”
“麻烦你了小哥。”
宁虎打开药箱,里面有一个包袱。包袱内是两套干净的衣服、几个小瓷瓶、一把匕首以及一个钱袋子。
“大哥你别跟我客气。”少年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瓷瓶,“你的伤才有起色,这瓶药给你内服调理。这是我从我师父那里偷来的。”
“如此。小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谢谢你了……”宁虎不擅长表达,只能挠着后脑勺道,“等我完成使命,必有厚报。”
少年重新挎上药箱,潇洒地回他:“别谢我,对付北晋蛮子是咱大唐百姓的责任。”
宁虎带着伤,趁夜色翻墙逃出庭院,背着包袱混进了出城收货的商队中向北逃亡。北晋王府护卫在第二天早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跑了!”队正拔出刀来,一刀把面前的凳子劈成两半。
“回队正,我们也不知为什么……这小子居然醒了……”守卫看着队正瑟瑟发抖。
“什么时候的事情!”队正恶狠狠瞪着他们。
守卫打了个寒战:“不……不知道,应该不是很久!”
“那个大夫和他徒弟呢?”队正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追问。
“也……也跑了……”守卫低着头不敢看队正的脸色,“那个老头说去给城里的惠民署坐诊,接过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们早就不在了。”
天知道,那老大夫每日都跑到惠民署坐诊,他们跟着好几次之后便不再怀疑。充其量就是一个大夫,跑了就再找一个就行。谁承想,这一会儿连病人都被跑没影儿了。
“派人通知千机卫,一起追!”队正把刀恶狠狠地插进刀鞘,丢出这么一句话来,“一定是往长宁的方向跑了。你们这些混账,坏了郡主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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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下的木板依然在晃动,能感觉出来是马车在坑坑洼洼的道上疾驰,磕绊取代了海浪的冲击的摇摆,剧烈的颠簸让她浑身酸痛。
“上岸了。”白熙茫然地望着马车的顶棚,伸出手想去触摸却被手腕的剧痛阻止。
此间感觉尚是人间,她又一次被救回来,一个不想活又不敢死的人,被迫选择回到人间。
既然没有胆子去死,那为什么不活下去呢?
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沈明应该是带着她上了岸。手腕上的纱布还在渗血,她失去意识的时间应该只有两三天。经过这段时间的折磨,她对伤口已经十分了解,还在渗血,应该不会超过三天。
“水边。”她靠着车壁坐起,咬牙挑开一角车帘,窗外是连片的翠色芦苇,耳畔依稀能听到海波拍岸的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