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过于激动,她又牵扯到了左手的烫伤。皮肤与手绢摩擦,惹得她一阵钻心的疼,手里的账册也不小心落在了地上。
宁虎赶紧蹲下身拾起账册。白熙顺手将同桌上还剩的几本账册一起收进口袋里。
“没想到这刘家还是吃好几家饭的。”她看着宁虎将账本统统收起,心里暗暗道。
如今算上这一本,她手里有三本账册,只要回家看看就知道朝中哪几家不安分了。私下交联武官,这个罪名是可大可小。
“账册已经找到了,咱们这便走了吧。”白熙拿起蜡烛准备出去。
“这里还有一个暗格。”
宁虎钻到桌子下面,用手敲着墙壁,空洞的响声在地窖里格外得瘆人。那里的墙体确实有一个方方正正的抽屉,只因为藏在桌子的下面,若不是宁虎蹲下来拾账册还真发现不了。
“打开看看。”白熙顿时来了兴趣。这个地窖里除了一张桌子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如今发现了这个暗格,简直不虚此行。
宁虎摸索片刻,用手指扣着缝隙,从墙上抽出了一个小抽屉。
“是一本书,世子。”宁虎将暗格复位,拿着那本书从桌子底下钻出来。
“给我拿着,咱们这就走了。”白熙接过书,“我可耽误不得,这就要赶着去找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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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
长仪公主不但一直没有回家,而且现已不知所踪。
白熙无奈,只得命手下找公主的随员打听。好不容易听说公主是在主持皇家庙宇大报恩寺的修缮,赶紧乘车赶去城外三十里的大报恩寺。马车走得不快,她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就着这点光,忙里偷闲地看宁虎发现的那本书。
“咸庆八年,北晋破汴京,少帝殉国。余以前军步卒校,从雍州都督何光入皇叔庆王军,光数白庆王,举汉光武帝事,以国不可无君。王无以应,光又与凉州都督重温等交,阴行劝进事。时久,王心渐倾,命参军王聪绸缪衮袍玉带。少帝之兄魏王亦自立,逾月,为北晋金吾卫将军沈怀志所灭。时庆王之幼妹少长,入而谏曰:天子骤崩,中原战乱,此非称帝之时也。况少帝尚有子在,兄为皇叔,岂可僭越?王惭,遣人焚袍服,迎少帝之子入军,奉为太子,服少帝之丧。太子豪言,非克复中原不继帝位。又三年,北晋据中原,怀志同母弟怀远师破丰城,光力战不克捐身国难,太子亦殉国。彼时余进左牙帐典军校尉,从庆王征南,方渡临安,王闻太子薨,不胜哀恸,时宗室中无长者,王因继帝位,改元鋆徽,谥太子唐哀宗武烈皇帝。”
这一大段的笔墨都是在介绍当今皇帝,长仪公主之父,白熙岳父鋆徽皇帝的帝位是怎么来的。这种超级大八卦看得白熙眼皮连连抽搐。
这简直就是一本第一视角史书啊!
皇家争斗的伦理大戏,当年的庆王,如今的鋆徽帝是绝对不会将这种东西写进史书里的。纵观天下,也只有这刘家的老太爷亲身经历写成了这本册子。自然,这册子是不会见光的。想想少帝的儿子,那位太子,他的死恐怕不是偶然。毕竟当时城破庆王可不在其中啊!
“庆王幼妹真是擅谋,深知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还懂得用少帝的儿子安抚人心,厉害厉害。比起如今的长仪公主也是丝毫不逊色的。”白熙忍不住赞叹,“也不知这位郡主后来是什么封号,嫁给了谁,啧啧,谁娶了她还真的难受,一点儿小心眼都耍不得。”
开篇先介绍一下当朝鋆徽皇帝,那么按照史书的命名方式,之后的“帝”指的都应该是鋆徽皇帝。武烈皇帝只能委屈被称作武烈太子。
“及武烈太子入军,光为太子傅,时久,帝渐疏远光等。咸庆八年末,沈贼怀志克数寨,诸将无敢抗者。帝心甚忧,旦日,一少年青衣皂甲于帐外请见。帝召之入,少年豪言愿为先锋,为帝破沈贼。帝停箸吐哺,熟视之,以其面貌过于俊秀,召左右遣出。少年单手掷一卫士于帝案前,豪言:请精骑三百足矣。帝许之,方撤案,闻营外战鼓大作,左右兵寨精锐尽出,大破晋贼。召左右询问,乃帝之幼妹令左右将官趁贼兵慌乱,左右夹击大破之。帝喜极,赤脚出帐外,少年下马,双手奉一函上,视之,怀志头也。帝方觉,问其姓名,盖帝之幼妹府中马奴白田是也。众方感帝幼妹之明。”
白熙一口唾沫呛进了肺里,什么什么什么!
这个青衣皂甲斩杀沈怀志的少年!就是她爹白田!长宁王白田!
什么叫皇帝幼妹府中的马奴!她爹不是出身太原白家的世家之后吗?这个公主的马奴是个什么鬼!还有,她那个只知道欺负她以及往女人堆里钻的爹年轻的时候居然如此勇武。还有什么面貌过于俊秀!谁来告诉她,长宁王府里那个妻妾成群超级油腻的家伙是谁!
白熙觉得自己应该把这本书当成一本传奇话本来看,是的没错,绝对要。完全不可信!
她看了两章,这完全就是一本皇帝那个厉害的妹妹不得不说的传奇故事啊!什么妹妹如此神通广大,难道比长仪公主还要厉害。她简直想往后看一看,看看这位妹妹是不是还花容月貌,武艺高强,嗯英年早逝。简直就是一个玛丽苏女主角!
这样的公主简直就是历朝历代传奇故事的标准配置,出身高贵、天赋异禀、身边奇人异士层出不穷。哪像她,护卫收钱反叛、作业被判不及格、朝中消息不灵通,连自己妻子的行踪都要去打听。
哼!
这个刘老太爷,简直是在恶意捧臭脚,过分!她在心里想着,刘家老头如果没有疯,完全可以老当益壮地去当一个说书先生。
她这边正在腹诽,马车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悠远的钟声传来,一瞬间听得她恍惚,仿佛生出一种身处浩浩天宇之下的渺小之感。
“世子爷,大报恩寺到了。”
她赶紧把这本“传奇话本”贴身放着,又取出三皇子一派的账本让宁虎拿着。
大报恩寺是皇家庙宇,深得皇亲国戚们的推崇,因此鋆徽皇帝下了诏书,任何人不得在寺内骑马乘车。
“□□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大报恩寺关着门,但她白熙应当是这个有缘人。
白熙提着袍子拾阶而上,拉着铜环扣响大报恩寺的门,“长宁王世子白熙求见。”
不多时,小沙弥来开了门。一位神情肃穆面相和气的年轻僧人披着袈裟走来,双手合十高宣一声佛号,迎两人进门。
“听闻殿下今日住持贵寺修缮之事,劳烦禅师带我去见长仪公主殿下。”
“回世子殿下,公主确在本寺,请随我来。”年轻僧人领着她走向寺院深处的禅房,“今日是地藏王菩萨重塑金身的日子,公主为住持仪式斋戒三日,直至今日方才结束仪式。现在应该是在禅房与住持论经。”
怪不得这么多天不见她,好家伙原来是到这里来了。
白熙一边带着虔诚的微笑听这位僧人的话,心里却阴暗地想,长仪公主这样的杀伐决断之人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斋戒三天?肯定是中途又跑出去处理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政务了。
“世子稍后,待我请长仪公主过来。”僧人将她领进禅房,“住持一直清修不见外客,请世子见谅。”小沙弥上前奉上茶水,和风吹动禅房外的树梢,隐隐约约的虫鸣。
白熙挑眉,心中不悦。长仪公主躲着她跑来寺庙一呆就是三天,她堂堂驸马居然都不能去找她,本想说些什么,奈何身在人家的地方又是皇家庙宇,因此不便发作。思来想去只能多喝些寺中的茶水解气。
“小白?你怎么跑来这里了?”门外传来惊讶的声音,不是她的妻子长仪公主又是谁?
白熙闷闷地喝着茶水,眼睛扫过脚下的地面,并不抬眼。
手里的茶杯被夺走,下巴被人抬起,强行对上那张素雅的容颜。长仪公主未施粉黛的素颜竟然美到出尘。与那种小家碧玉似的美不同,林祯的素颜自有一种俯瞰众生的高贵,任谁都会在她面前低入尘埃。
白熙皱眉,躲开那只微凉的手。
“我真是服了你了,只是几天不见,为何做出这种哀怨的样子。”林祯也不恼怒,转而牵起她的手,“有什么事是今天非说不可的,一定要跑到这里来找我。”
“我……”白熙惊呼一声,收回被烫伤的左手。
“怎么回事?”长仪公主小心地托起她包着手绢的手,“受伤了?”
“没什么,军事课训练的时候擦伤了。”
白熙不着痕迹地收回手,伸出右手牵起长仪公主的手。指尖传来的触感细腻微凉,她情不自禁地握紧林祯的手。
“你这几日可是在躲着我?”
“天地良心。”
林祯非常罕见地做出夸张的表情,左手竖起四根手指,“我可不是在躲你,实在是为了躲我皇兄与那些官员。”
“是为了三皇子余党的事情?”这个解释倒是让她好受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