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那份仙谕,低眼便看到那上面遒劲的十六个墨字——
龙骨之岭,暗罡仙灵,焚琴煮鹤,东海葬情。
“这是说的哪一位仙人?”我迷惘地思索了许久,始终没能从这四个看似毫不相干的词中悟出些什么。观莲音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书法,道:“究竟是哪位仙人,世叔也悟不出来,现下只隐约能看出些端倪,还需师傅和众师侄一同琢磨。”
见我面露不解之色,他便指着卷轴上的墨字道:“这些短句虽然较为隐晦,不过东海二字却是错不了的。这位仙人和他的有缘人定有一个是东海龙族;而焚琴煮鹤自有暴殄天物之意,可见这两人地位悬殊,姻缘怕是多有磨难。”
我看着手中的仙谕,觉得有些兴趣缺缺。八仙之中我只对风流倜傥的纯阳真人吕洞宾和他美若天仙的徒弟何仙姑有兴趣,如今何仙姑已经找到,也唯有吕洞宾能燃起一丝我寻仙的热情,耽搁修行去找那些老头子,尤其是耽搁观莲音的修行,我其实是有些不大情愿的。
还未来得及深入琢磨,半空中忽然又漾起了符箓的金纹,我以为又是静虚真人给观莲音的传话,于是便没有在意,直到它顽固地闪烁了许久,才发觉是大哥的千里传音符。
“阿西,大哥追查到何仙姑的残页下落了。”大哥开门见山地道。
我不甚在意地伸出手指在卷轴上划着,懒散地嘟囔道:“这事你应该跟爹或爷爷说,找我干嘛……”
“爹又蠢又倔,跟他说了也是白说,你身边有观鸟……观世叔在,只讲与你一个人便足够了。”大哥的语气很严肃,话里隐隐透着疲惫,“林婉秋之夫季箫尚不知踪影,但仙姑的残页,就在你脚下的楼兰。”
符箓上没有神识封锁,我看了一眼身边的观莲音,他正侧头看着那张不断翻浮的符箓,闻言神色略有讶异,随即眸色一沉,似是在思索着些什么。我把目光挪回符箓,难以置信地问道:“距我们离开焚香城只不过几日的功夫,连门人遍天下的定云宗都没有追查到,大哥你是怎么做到的?”
大哥叹了口气,道:“细节之事我们日后再说。阿西这几日乖乖地跟着观世叔,千万莫以炼气期的修为惹出什么事来。”
我刚想得意地说自己已经筑基成功,便发觉大哥的符箓暗了下去,于是撇撇嘴,再次低头向手中的仙谕看去。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深,风城之沙卷在风中呼啸而过,没有桃止山的冥灵之气消暑,即便是夜晚也有些令人燥热难耐。之前不知观莲音对伽罗长老说了些什么,此时没有白袍侍者前来服侍,爹也迟迟不归,风城绘满壁画的石室内又只剩下了我和观莲音两人。
与他在一起不过短短数日,我竟已习惯了这份安然。先前被青莲蛊惑时,我虽有短暂的神魂颠倒,心中却并无一丝暖意,而此时却是切切实实地感到了些许悸动。注意到观莲音朝我挨近了一些,我犹豫了一下便坦然地向他靠去,缓缓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
观莲音一直在扶着下巴沉思,我便也不好打搅他,直到他恍惚地感到我握在他手上的温度,朝我看来时,才好整以暇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记。
见他愣住,我咳了一声道:“既然世叔是阿西的妻,自然要由我来亲你。”
☆、第二十五章
……
翌日,我便和观莲音随着伽罗长老父女踏上了求亲之路。
经过昨晚那鬼迷心窍的一亲,观莲音看上去分明比以往多了几分柔和,连凌驾于我之上的气势都减淡了一些,当真有了妻子的模样。这个念头使我莫名地瑟缩了一下,忙在那把幻化的银剑上站好,镇定地继续飞行。伽罗长老和青莲姑娘的脸皮厚度真是不容小觑,一个泰然自若一个娇媚矜持,只当昨日的事全然没发生过,使人窥不出那暗下的阴谋。
爹今日掖着媒金在城中闲逛,说什么也不愿与我们同行,当真做出了一副金盆洗手的高手模样。原本向龙族求亲,带着观莲音这个羽族是有些不相宜的,但他无论如何也要在我身边护着,修为也足够掩饰住羽族的气息,因此便和我一同上路了。我踩在银剑上窥了一眼他的侧脸,半晌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如今他已然成为我的炉鼎,我不知该如何向令狐家的人解释这件事;以爹的性子八成是不会信的,反倒会认为观莲音居心叵测。
正忧伤地思索着,我发觉背后直直地投来两束目光,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便发觉是某位早就被看穿的“姑娘”。“姑娘”朝我微微一笑,在自己的莲花法器上坐得平稳,脸上没有丝毫心虚之色。果然在琢磨出合理的解释之前,我担心的应是这位觊觎自己的雌雄同体老前辈才对。
观莲音不动声色地用身子隔开了她看向我的视线,下一刻便干脆收起了脚下的玄剑,径直跃到我的背后来。
我感激地看他一眼,他也勾起唇角朝我笑笑,朝我亲了过来。
身后的伽罗长老和青莲姑娘石化了。
“世、世叔,到此为止吧。”眼见观莲音亲得愈发投入,我只得慌乱地推了他一把,跟个小媳妇似的双颊通红。身后两个楼兰人面呈菜色,我想他们不但看出了我们的关系,还误会了我们的上下之位。
因为飞行法器上都贴着符箓,原本应在吉日到达的追风平原便就此提前,离得远远的便看到龙族的侍官围绕在水灵根修士堆出的贝壳状府邸边,在荒漠之上冒着珍珠样的水泡。老龙王这次派敖雅来这楼兰附近的荒凉沙地,据说是为异动初始的东海祈福,可我知道那一定是敖雅惹他生气被赶到了这里忏悔,什么时候诚心感动苍天为这楼兰降下雨来,什么时候老龙王才准许他回去。
我与龙族的三王子敖雅,说熟也熟,说不熟也不熟。他的性子乖戾暴躁,与九王子敖岚乃是同母兄弟,当初看即将成为王子妃的张秀秀极为不顺眼,对身为大媒的我冷嘲热讽百般刁难;我遇上的第一次打媒便是发生在龙宫,虽然事后他被老龙王揍得半身不遂,可我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心中怨怼难言,直到今日还记得当时的痛感与憋屈。
因为懒得与身后那两人多言,我们一路保持沉默,直到伽罗老头远远地使出神识与守在那里的侍官传话,递出拜帖时才从飞剑上跃下来,与他们并肩而立,看着侍官中走出一人,用沉着的语调道:“何人?”
观莲音原本从容的神色忽然有了一丝波澜,抬头与那人对视良久,拱手道:“尹世叔。”
我看着那人赤红的长袍和清俊的身姿琢磨了许久,方才记起这应是龙族的礼官之首尹无赦,和尹随风是本家。听观莲音的口气,他似乎和这位龙族权臣是故交,两人看起来相当熟稔,却又有些若有似无的疏离。见尹无赦许久不应声,我悄悄地使出灵息传话,问道:“这是世叔的世叔?”
观莲音颔首道:“不错,也是尹随风的大伯。”
尹无赦淡泊却犀利的目光从我身上扫过之后,终于缓缓开了口:“莲音,你的母亲可还安好?”
观莲音答:“母亲尚好,世叔近来如何?”
“……尚可,代我问候她一番。”尹无赦说着便转过身,踩在水灵之气弥漫的浮梯上朝贝壳的顶端走去,想必是通报敖雅去了。
我的脑海里回荡着方才两人的对话,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或许是作为冰人出道多年,我喜欢把凡事朝姻缘上想,相人也极准,总觉得这位龙族的礼官语气里透着怀恋,似乎和观家家主有过什么旖旎的情缘一般。
然而看着观莲音略显沉重的表情,我也不好出言去问,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便老实地等待起那个嚣张的三王子来。
不多时,一个蛤蜊状的法器从气泡中缓缓破出,一条花花绿绿的影子站在上面,冰冷邪媚的长相一如当初。时隔多年看到昔日的冤家,我心中的怨怼有增无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之际,耳边也响起了他那熟悉的嘲讽声音:“哟,令狐西卿,你还有胆在本宫面前出现啊?”
话音刚落,我感到一股无名火从心肺间升腾而出,握紧拳头便想上前酣畅淋漓地与他搏斗一番。观莲音尚不知晓我们之间有过节,不动声色地抬手制住我,朝我摇了摇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后,我憋屈地将那股怒火生生压下,凉凉地对敖雅道:“三殿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西卿对你甚是想念,怎料你会如此薄情……”
说罢我做出泫然欲泣的姿态,投到身边的观莲音怀里,只打雷不下雨地啼哭起来。敖雅被我恶心得浑身打颤,冷冷地瞥了抱着我的观莲音一眼,忽然玩味地笑了笑:“西卿,六年前的事还没让你的屁股长记性吗?”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当“屁股”两个字被他说出来的时候,身边的观莲音脸色一沉,似乎有了和我同样的怒火。我想观莲音估计是彻底误会了我们两人的关系,而此时的我也撇不清,于是顺势哭得更大声了。身后的伽罗长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想必是被这出戏吓得不轻,拉过青莲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三殿下,老拙乃风城楼兰之祭司伽罗,此次前来是为小女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