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城楼兰的大祭司伽罗长老坐在一幅古旧的壁画前,略带歉意地对我道:“城中风沙较大,又常年暑热,难怪令狐家主不适昏倒,还望西卿公子见谅。来人,扶令狐家主去客房好生歇着,这场媒事由我亲自说与西卿公子。”
两个白袍侍者上前拖走了爹,我如释重负地起身拍拍衣裳,对着远处的长者抱拳道:“见过伽罗长老。”
风城楼兰是个极荒之地,并不算是主城,城中也没有什么常驻的名修,多数时候被寻宝或游历的修士当成一个补给的驿站。算来楼兰之主坐化已有百年,始终没有其他城主继任,这位相当于宰相的大祭司当真可称得上是权势滔天,虽不像广陵城之主那般一手遮天,将女儿嫁个好夫婿还是不成问题的,就是不知他相中的是哪家公子。
伽罗长老见我和观莲音已然落座,斟酌一番后便开了口:“多日前我就与令狐家主谈过此次媒事,西卿公子虽然知晓大概,想来是不知这其中的琐碎细节。老拙作为祭司在城中独居多年,始终不曾娶妻,仅收养了一子一女以承欢膝下。大儿名唤水仙,二十年前便从风城出走不知所踪;小女名唤青莲,便是即将嫁人的这位了。”
听到这两个名字时,我和观莲音都愣住了。
伽罗长老之子名唤水仙,只是与大哥的另一魂重名而已,我倒也不甚在意;而他的女儿叫做青莲,倒真是狠狠地让我震了一下。观莲音似乎也记得我在恍惚中唤过这个名字,清眉细细地拧了起来。
“青莲!”伽罗长老见我们都不做声,便朝沙堡屹立着彩漆木俑的拱形门唤道,“还不快些出来给大媒奉茶?”
不多时,一个穿着青色纱裙的姑娘端着两杯飘香的茶水盈盈走了进来,为我们呈上面前木桌,摘下面纱露出清雅的容貌,看着我们柔声道:“见过西卿公子、观前辈。”
我搭在膝上的手一动,神色的变化都被身旁的观莲音看进眼里。
这姑娘身上有股我极为熟悉的气息,原本应是陌生的面容让我觉得有些似曾相识,某种类似于怀恋的情绪自心头油然而生。我莫名地感到些许惶然,也不知究竟在担心什么,下意识自桌下握住观莲音的手,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不安。观莲音看着眼前的青莲,眼底逐渐溢出些许深沉之色,与我交握的手紧了一紧。
“小女是当年老拙从羽灵遗址捡回的孤子,身份有些特殊,乃是天地间难得一见的半龙半羽;因此想要为她寻得一个半神夫婿,实是难事。”
半龙半羽……
巧合吧,不过是巧合而已。“青莲姑娘绝色倾城,若谁能抱得这般美人回家,定会大喜若狂,焉有寻不到夫婿之理?”见那姑娘始终凝视着我,我别过头去干干地恭维了几句,看向伽罗长老道,“不知长老相中的是哪家公子?”
伽罗长老见我并无为难之色,便欣然道:“龙族三王子。”
我闻言一抖,青瓷茶杯从手中落下,被身边眼疾手快的观莲音用灵息擒住,稳稳地送上木桌。“长老指的可是……三王子敖雅?”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悚人的画面,我擦掉额角冒出的冷汗,佯装镇定地问道。
伽罗长老颔首道:“正是。”
身上的冷汗越冒越多,我凄凉地笑道:“这场亲事就交由家父去说吧,在下实在无能为力。”伽罗长老愣了愣,不解地问道:“西卿公子何出此言?令狐家主说他已经金盆洗手,不再亲自与人说亲,一万块中品灵石早已付清,此时反悔老拙会很是为难。西卿公子曾促成过九王子与凡女张秀秀的姻缘,想来小女与三王子的亲事也应能水到渠成才是,公子可是有什么顾虑?”
一万块中品灵石,早已付清。
我淡定地看了一眼不久前爹坐过的位子,嘴角漾出一抹冷笑。臭老头你真是好样的,自己收了媒人红包不做事,把你的亲生儿子往火坑里推。
一抹温润的灵息缠绕上我的手臂,渐渐攀爬着到达我的耳畔,观莲音的声音从中响起,语气有些隐隐的复杂:“阿西,你跟三王子敖雅,有过什么难以启齿的往事吗?”
我嘴角一歪,心中叫苦不迭,忙解释道:“世叔不要臆测,我与他只是……”
“西卿公子。”我的灵息还未到达观莲音耳畔,已经凝视我许久的青莲姑娘便幽然开了口,话里有着和方才的我同样的迷惘,“妾身觉得与你似曾相识……莫非我们在哪里见过?”
我收回灵息看着她,恍然间竟觉得她和我在心劫中的情人重合在了一起,半晌着魇一般伸出手,朝她光洁无瑕的脸庞探去。她的杏眼中闪过一抹妖丽的艳色,继而温和地与我对视,似是要将我吸入那潭黑幽的泉水。
“青莲姑娘。”观莲音忽然截住我的手,看着她淡淡地开了口,“不知你是否修炼过《溪客真经》?”
☆、第二十三章
他的声音及时把即将坠入迷潭的我唤了回来,忙警惕地一缩身子,与青莲拉开了距离。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个半龙半羽的楼兰姑娘,似乎并不像我想象得那么简单。观莲音不动声色地朝我挨近了些,我能感到他对眼前女子的怀疑,心下忽然安稳了许多。
“《溪客真经》?莫非是八仙中的何仙姑为门人所创的那套秘法?”察觉到我们两人的动作,青莲的神色并无一丝波澜,依然是楚楚动人的模样,困惑地看着观莲音道,“妾身虽然听闻过,可无奈灵根资质平庸,自是与它无缘,不知观前辈缘何提起它来?”
观莲音摆手道:“在下只是见青莲姑娘清丽可人,与修炼《溪客真经》的女修气场略同,故而一问罢了。”
青莲微微颔首,没有向下接话,两人在我面前隐隐形成相峙之势。伽罗长老见我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僵硬,咳了一声便接着问道:“敖雅王子半月前在礼官的陪同下到了我们楼兰城郊的追风平原,若是西卿公子方便的话,不妨趁后天的吉日与老拙一同去拜会。若公子当真不愿,老拙也不再为难,只是那媒金……”
我笑得颇有些凄凉:“西卿愿意一试。”
见伽罗长老面露欣慰之色,我抚着胸口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伽罗长老,半神族的王子众多,您为何偏偏要将青莲姑娘嫁与敖雅?”想了又想,我还是决定做最后的挣扎,以一种相当无奈和沉痛的语调道,“据我所知,敖雅王子虽是一表人才不假,可性子过于嚣张暴躁,青莲姑娘若是嫁入龙族,怕是会受委屈……”
伽罗长老叹气道:“西卿公子也知楼兰不过是一弹丸之地,城中资源匮乏,自城主坐化后更是连驻扎的高阶名修都没有。前些日子定云宗还没有密布寻仙令的时候,妖域之地瘴气弥漫,许多妖修魔修纷纷前去借助邪灵瘴气精进修行,途中必定经过我们楼兰;若没有靠山,老拙不知这摇摇欲摧的古城还能坚持多久。如今已证实了东海有异,天下恐将大变,更是不得不尽快寻找庇护。敖雅乃是龙族嫡王子中唯一尚未婚娶的,虽说羽族王子还有许多,可青莲羽族之血不纯,龙族气息倒是难以掩饰,便只好在龙族中选婿了。”
我默默地点头表示理解,转念想起那个嚣张的三王子,胸口又是一阵闷痛。
这时,坐在我和观莲音对面的青莲忽然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朝伽罗长老递去一个眼神,与之前优雅的模样大相径庭,戴上自己的面纱便匆匆离去了。
观莲音看着她,嘴角渐渐流露出一丝嗤意。“阿西,你先去找令狐兄吧,世叔有话要单独讲与伽罗长老。”
伽罗长老灰白的眉一颤,面上流露出些许复杂之色。我一头雾水地站起身,虽然不知观莲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没有出言去问,对伽罗长老拱手道:“既是世叔有话要讲,西卿这便去寻家父了。”
……
撇下那两人跟随着白袍侍者一路朝爹落脚的地方走去,我踩在砂制的走廊上,心中有些难以言状的古怪。
那青莲姑娘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伽罗长老看起来也有些不对劲;然而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我却想不出来。
四面绘着壁画的阴凉石室中,我站在爹挺尸的小榻边,幽幽地看了他一会儿,道:“爹,别装睡了,孩儿知道您醒着。”见老头把双眼闭得更紧,怄气般继续装睡,我幽幽地凑上前,伸出手来在他的胳肢窝里挠了一下。
爹一个激灵坐起身,捂着胳肢窝瞪我道:“你这孽子!还知道来看看爹的死活!”
我沉默许久,用无比认真的眼神看着他道:“爹,我都说了世叔没把我怎么样……”
“一口一个世叔唤得比爹还动听,我如何能信你?”爹皱着眉,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阿西,观莲音为人剑戟森森,你若不小心提防着,连怎么被拆吞入腹的都不知道!”
“……”爹啊,把人家拆吞入腹的可是孩儿我啊。我不知该如何跟爹解释,于是忧伤地坐下来,垂着头不再说话了。
“罢,爹只是想让你知晓些分寸,以后不要与他靠得太紧就是。”爹似乎很自然地把我的动作理解为了沉思反省,颇具威严地咳嗽了一声,又道,“昨日我收到飞书,广陵城之主司徒烟即将大寿,南卿这几日在王屋山迎亲,刚从神翼回廊回来的北卿已先行上路去广陵城。阿东正在追查元神之书残页的下落,如今没有觉醒的八仙供我们令狐家立功,你且快些说妥这门亲事,爹带你去广陵城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