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做冰人的难免会在富家争婿时积下些仇怨,可我总会留点余地,以免事后遇到正主时太过尴尬;而在焚香城时,我根本没想到自己和王大棍还会再有交集。还好王大棍不是个记仇的人,否则只要他不告诉我们出这龙骨岭的法子,行程就定要被耽搁了。
怀着内疚的心思和观莲音进到王大棍的农舍,只见他已在朴素的木桌上切了一斤熟牛肉,旁边放着两壶酒,正坐在那里憨憨地候着我们。看到他这副淳朴的模样,我没来由地想起大哥,沉痛地说道:“大棍兄,在下实在对你不住,还望你不要对那日的事太过介意,西卿本没有恶意,只是那媒人嘴巴太坏……”
“西卿兄弟,俺都知道的。”王大棍挠挠头,有些腼腆地笑道,“俺本来就没有娶亲的心思,只是那日和几个道友去往广陵交易丹药的时候遇见了些冰人,被硬拉着到了焚香城,怎料他竟会冒犯观前辈。俺是个粗人,西卿兄弟的那些话也不曾放在心上,更何况……”
王大棍说着叹了口气:“更何况西卿公子说得的确没错,俺是有过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脑中的某根神经一抽,下意识问道:“不堪回首的往事是指?”
王大棍支吾了许久,憨厚的脸上浮了些许怅然:“俺是孤子,少年时比现在生得细嫩,又无依无靠,因此就被村中的老汉……如此接济着直至姿色不再,在驴粪坑中拾到了仙丹,这才误打误撞步入仙途。筑基成仙师后便再无人敢欺俺,这才真正过起好日子来。”
……
……
农舍,牛圈,篱笆。
我蹲在篱笆外的土坑前,沉痛地捂着自己的胸口道:“世叔,阿西是不是做了坏事?”
“阿西想必也没料到会一语成谶,王大棍天命如此,怎能把它归咎于那不经意的一言呢?”观莲音仍是温声安慰着我,原本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空中浮现的符箓金纹打断了。
“莲音,我已到了风城楼兰,你和那个臭小子在哪儿?”符箓中传来龙渊老头那熟悉的讨嫌声音,我撇撇嘴移开视线,仍是蹲在土坑前沉痛。
“师叔,我和阿西如今在一个名唤龙骨岭的地方,很快就能赶回去。”观莲音站起身道,“风城楼兰现在如何了?”
龙渊长老哼了一声,想必是知道我就在观莲音身边。“不如何,萧瑟得看不见几条人影,也无甚魔修的气息。令狐家的大公子给师兄传话,说是仙姑的残页就在这城中;我赶路赶得紧,令狐乾倒是在城门口瞧见了,祭司伽罗和他的闺女却是没看见。”
“他们二人正在追风平原的敖雅府邸,想必是还需要些时候才能回去。”
“敖雅?”龙渊长老思索了一会儿,欣然道,“也好,就让他们龙族来会会这两个阴人,反正就算出什么岔子,老龙王也怪罪不到我们头上。你们且不用急着回楼兰,在追风平原附近监视那伽罗和他闺女,与他们一齐回来便是。”
“如此甚好,既然风城楼兰有师叔在,我和阿西便放心了。”观莲音这话一出口,龙渊老头明显有些愉悦,也不再喋喋不休讲其他的事,传音符的金纹在空中渐渐淡了去。
“世叔,当真可以么?”我瞥着那张消失的符箓,瘪着嘴道,“龙渊老头的资质虽比我爹好些,可骨子里都是一样蠢。连我这样的小辈都能怄气至今,能做出什么大事来?”
观莲音凑过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的小身板,低声笑道:“师叔和令狐兄虽蠢,修为却远胜阿西许多倍,我不放心他们,还能放心谁哪?”
察觉到他目光里的深意,我感到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若我有朝一日修为与世叔齐平,世叔可会放心我?”我说着把腰杆一挺,心里盘算着日后要加紧修行,争取让观莲音刮目相看。
不过,若加紧修行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双修也要……
我微妙的情绪变化都被观莲音尽数看进眼里,他垂头凝视着我,淡红的薄唇渐渐挨了过来。“……世叔永远都不会放心阿西的。”双唇紧触的一刹那,我的余光瞥见王大棍从农舍中走了出来,略显呆滞地看着我们道:“西卿兄弟,观前辈,你们……”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幕中繁星闪烁,北斗之柄天罡正巧直指王大棍的农舍。猛然间,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龙骨之岭,暗罡仙灵,焚琴煮鹤,东海葬情。
这王大棍居然也是个仙人???
☆、第二十八章
观莲音不动声色地与我分开,若无其事地微笑道:“大棍兄弟,怎么了?”
王大棍憨归憨,却也不傻,很快发觉了我们的暧昧,一张糙脸涨得通红,摆手道:“无事无事,只是来问问恁们什么时候动身,俺好拾掇一下送行。”
观莲音打量了他一会儿,道:“大棍兄弟,听说你现在是个散修,不知是否有兴趣入我们定云宗修行?”
我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连我都发觉了此地与仙姑的仙谕吻合,观莲音不可能没发现倪端,兴许一开始就在盘算着要如何告诉王大棍这个事实,并把他带到静虚真人面前鉴定。我看着皮糙肉厚的王大棍,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是个叱咤风云的仙人,只得撇着嘴遁到了观莲音身后。
“定云宗素来只收资质高的弟子,俺、俺当真可以么?”或许是天上掉的馅饼太大,径直把王大棍砸傻了,他呆呆地看着观莲音,就像在看一尊金佛。
观莲音微笑道:“这是自然。”
这便是上钩了。
……
我看着坐在飞行法器上带路的王大棍,眼神颇为复杂地看向观莲音:“世叔,这王大棍究竟是个什么仙儿?”
龙骨岭处于未知的灵气壁之中,观莲音使不出法术,只得踏在飞剑上跟随着王大棍朝突破口走,一边看着指尖凝出的紫气,一边气定神闲地对我道:“师叔手里还有沾染着其他七仙仙气的定海珠,只要过去试上一试不就知道了。”
想到龙渊长老,我打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虽然和这老头两看相厌,可他也勉强算是个境界高深的修士;有他在,那个雌雄同体的老修总得忌惮几分,我也安全些。
王大棍像个兴奋的二百五一样在他的飞行法器上扭着粗壮的身子,身边的碗盏器皿堆了一大堆,当真是以为自己要去定云宗当弟子了。出了龙骨岭的灵气壁之后,观莲音指尖的紫气猛然旺盛了几分,从容地取出画卷在符印上一点,三人一齐没入了楼兰城外的漫天黄沙之中。
黎明时分我们回到了祭司的沙堡,伽罗长老和青莲似乎还没有回来,观莲音带着王大棍去找龙渊长老,而我则拍出一张传音符,打算把揣着媒人红包不知跑到哪里的爹给叫回来。
因为楼兰风大,我的灵息又尚未涵养纯粹,连续几次都被沙洞外的大风吹散,没有将传音符点上,只好攀上走廊尽头的一架铜梯,进到上层隔绝风沙的石室中去。这一层原本就是伽罗长老为各路经过此地的名修准备的,因此十分僻静,算是燥热的风城中仅有的幽凉。
我背靠绘制着稀奇壁画的石壁,开始凝神运功,自储物袋间取出一张崭新的传音符。灵息从掌心溢出之时,我分出的神思竟隐约感到了石壁后方的灵气波动,心下诧异之余,随手在石壁上布了个镜阵,变幻阴阳二面后便很快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灵君,如今我已遵照你的指示将令狐西卿引来,龙族三王子在追风平原的府邸也供你探查过,你是否可以开恩,告诉我水仙的下落了?”
我心中猛然一震,隐约觉得自己会听到什么大事,于是赶紧坐直身躯,收回尚未盖住符箓的灵息,咽了下口水凝神朝镜阵中看去。“哼,放心,你的水仙过得好好的,指不定现在连你这个爹都不记得了。”青莲在石室中踱着步,气恼地看着伽罗长老道,“你是把令狐西卿引来了,可那个静虚真人的关门弟子也在,坏了本座的大事!”
伽罗长老有些无奈地说道:“观莲音只不过是一元婴期修士,灵君有五仙残页在手,难道还怕他不成?”
青莲冷笑道:“夺舍前我自是不怕他的,可如今我神魂俱损,就算集齐了元神之书又能如何?那厮可是何仙姑的宝莲,又深知《溪客真经》的弱点,他若想在这时令我魂飞魄散,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我一口气没抽上来,险些咳嗽出声。
伽罗长老似乎也被这句话镇住,脸上扭曲的油彩显得很是可笑,好半晌才迟疑着道:“那……灵君可有应对的法子?”
“逃!”青莲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继而咬着牙道,“三王子身上并无残页,我又不能贸然在觉元真人眼皮底下去东海翻找。你与我一起,先行到妖域附近的瘴气之地,若是运道好的话,我夺一个龙族魔修的壳子再作打算。”
我看着那明显面露邪气的青莲,心里琢磨着究竟是坐在这里继续听,还是冒险传话给观莲音。伽罗长老灰白的眉一抖,道:“那灵君辛辛苦苦引来的令狐西卿……?”
“他不受引诱,又被观莲音保护得极好,我如何能掳走他?”青莲拧着眉道,“反正他觉醒的法子这世上无人知道,短期内定影响不了本座,让他逍遥一段时日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