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西伯侯傻了。西岐两代反臣,从西伯侯还是姬昌之父季历的时候,就想造反了,仅仅是因为知道自己兵力不足,即使造反,也不过是给了大邑商一个将自己彻底灭绝的借口,才没有付诸行动。想不到西伯侯这个老反臣还只是在考虑造反大计,东伯侯就已经后来者居上。
“西伯侯不同意?”东伯侯目光炯炯地盯着西伯侯。
“王后的遭遇固然惹人同情,东伯侯说得也在理,只是……”西伯侯看了看另外三人,“大邑商兵强马壮,现在的大王更是培养出了象兵,听说那东西可是了不得啊……”
“所以才要集我们四人之力。”东伯侯重重地放下手中的青铜鸮尊,“南伯侯已经决定响应老夫造反了,明日就与老夫一起去朝歌找那昏君宣战。西伯侯和北伯侯若是不参与……这擅离领地的罪可不轻啊。”
原来叫四方伯侯出来“商量要事”,是为了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不得不跟着造反。西伯侯苦笑。如果西岐造反,却是由东伯侯带领,不知季历的在天之灵会不会被气得活过来。
东伯侯举起鸮尊:“愿与老夫一起去朝歌面见大王的,便共饮此杯。”
见南伯侯和北伯侯都举起了鸮尊,西伯侯也只能硬着头皮舍命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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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四方伯侯来到九间大殿,东伯侯叫执殿官鸣钟击鼓,奏乐请驾,一时鼓声大震,声闻城外。
东伯侯特意等早朝散了以后再去,想趁受德没有比干等朝臣助阵的情况下形成四方伯侯逼宫的形势,如果受德知趣,唯有乖乖让位,才能保住性命。可是等四方伯侯入九间大殿,只见文武百官队列整齐,都盯着他们四人。如今四位伯侯行走于众目睽睽之中,倒像是戴着枷锁游街。
“老丈人,让小婿好等啊。”受德在王位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东伯侯,“东伯侯姜桓楚,你行刺未遂,如今可是来向孤请罪?”
“臣何罪之有?”东伯侯的声音回荡在雅雀无声的九间大殿,“臣坐镇东方,奉公守法,肃清边陲,甘尽臣节,何罪之有?倒是大王宠信妲己,不念元配之恩,专用酷刑,诛妻灭子,自绝宗嗣血脉,炮烙忠良,斩先王股肱之臣,是何道理?”
“你还无罪?先是行刺大王,意图要挟储君独揽大权,是为不忠;现在见行刺不成,又捏造罪名诬陷大王用酷刑害死王后,写信骗我们到朝歌,拖我们和你一起下水,要我们走投无路,不得不陪着你以下犯上,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你还敢说自己无罪?”
东伯侯像是当头挨了一闷棍。因为说上面这番话的不是受德,而是北伯侯。
北伯侯上前叩首:“大王,东伯侯姜恒楚送信于我等四方伯侯,要我们在朝歌与他会面,然后再以擅离领地之罪相要挟,要我们陪他造反。臣有擅入都城之罪,甘愿受罚,但实为姜恒楚所欺瞒,绝无谋反之心,望大王明鉴。”
“崇侯虎,你这不义的小人!”见北伯侯临阵倒戈,南伯侯暴跳而起,“当初你借扩建大邑商之机,剥民利己,中饱私囊,仗势欺人,自专杀伐,心如蝎蛇,狠如豺狼,天下之人千家切齿,万民怨恨,如今又来陷害东伯侯。贤侯,常言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只是机会未到’。我劝你从此改恶从善,免遭天谴。”
北伯侯冷哼:“崇侯虎或许心狠手辣,但那都是对大邑商的外敌。就算我蛇蝎心肠,至少对大王绝无二心,总好过有些人满口忠义仁善,却是满腹狼子野心,大王逐寇拓疆、抵御外敌的时候要他们出点钱比登天还难,要造反倒是唯恐落于人后。”姜王后屈死又如何?她又不是北伯侯的女儿,王储也不是他的外孙。就算东伯侯造反成功,北伯侯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换个君王继续做臣子。可是他跟着受德打过好几次仗,知道象兵的厉害,也早就看出受德因为他对奴隶、众人心狠手辣而颇不待见他,此时会陪着东伯侯送死才怪。
“南伯侯有何见教?”受德原本打算同时抵受四方伯侯同仇敌忾的攻击,不料他们自己先掐起架来,于是干脆在一旁看戏。
“臣有本奏。”南伯侯一直坚信自己是在声张正义,还特意连夜赶了一篇奏折出来,听到受德提出,便递上奏本。
受德示意比干递上奏本,看了看,却是忍不住笑出声:“‘臣等闻圣王治天下,务实勤政,不事台榭坡池,亲贤远奸,不沉湎酒色,唯敬天修德,拱手而天下太平,万民乐业。今君王青年得志,即位以来,未闻美举……’当初孤东征凯旋,是谁跟在孤的后面歌功颂德,还说孤功比尧舜,现在就成了‘未闻美举’。还‘怠惰朝政,信谗远贤,沉溺酒色。’你们远在各自的封地,对朝堂上的事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啊,是不是连孤多久临幸姜王后一次,你们也知道?‘姜后贤淑有礼,并不失德,却无辜受酷刑身亡’?孤对姜王后用什么刑了?”
受德几乎是每念一句就要笑,同时朝臣看四位伯侯的眼神也越来越怪异。南伯侯被弄得有些挂不住面子,说了刘九的那套说辞,以为能让受德发现自己身边有东伯侯的眼线而惊恐,不料却是引得朝堂上哄堂大笑。
“姜王后果然不愧是将门虎女,英雄了得。孤自问都做不到自剜一目、被炮烙十指,还能不屈打成招,她一个弱女子倒经得住如此酷刑。而且那人都说了自己是东伯侯的亲信,你怎么还会相信这不是东伯侯编出来的说辞,以骗取你的同情,逼你陪他造反。”说到这里,受德看了看东伯侯,“不过老丈人确实狠心啊。姜王后那么一个柔弱女子,孤这个做丈夫的都舍不得在她面前提起这些事,怕吓着她。你是她的生父,却忍心把如此酷刑往亲生女儿身上套。姜王后尚未下葬,而且你派来的刺客姜环还关在羑里,要不要孤找出姜王后的尸身,让你们看看她有没有自剜一目,再让姜环来和东伯侯对质?”
看众朝臣的眼神,东伯侯就知道自己的阴谋已经彻底败露了,只能默不作声。
受德继续大声念南伯侯的奏本:“‘妲己凭姿色惑君,反宠立正宫。屈斩太史,有失司天,刑杀大臣,有失股肱。造炮烙杜忠谏之口,信谗言杀子不慈。’这妲己还真是妖女,她一句话,孤就做了这么多的坏事。别的暂且不提,孤竟然会听信一个女人的话,以至于宁愿自己断后,连仅有的儿子都要杀。妺喜都没有如此成就吧?‘臣等乞君王贬费仲、恶来……’费仲,恶来,又是针对你们的。飞廉也是胥靡出身,你怎么不提?怕得罪闻仲?‘……斩妲己,庶几天心可回,万民可安。否则,亡国无日矣。’微子,孤很久没听到你的亡国之论了,竟然被他学了去。‘臣等不避斧钺之诛,冒死直谏,乞君王纳谏。’真是赤胆忠心,图谋造反,还不忘给自己扣上一个‘冒死直谏’的大义名分。意思就是说如果孤杀你们,就又是‘刑杀大臣,有失股肱’喽?”全部读完以后,受德将南伯侯的奏本随手扔在案头,“西伯侯姬昌,你怎么说?”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西伯侯傻了。他本就是墙头草,东伯侯、南伯侯带领的谋反如果能成功,他自然乐意跟着他们坐享其成,可是没想到刚到朝堂之上,北伯侯就倒戈。原本是四方伯侯逼迫受德一个,这下成了受德和北伯侯对东伯侯和南伯侯,西伯侯倒成了起决定性作用的人。
受德似乎早就料到四方伯侯会一起来朝歌,摆出如此大的阵势,分明是根本不怕他们一起造反,甚至巴不得趁机把他们四个都灭了。而且北伯侯的临阵倒戈,也说明他认为即使四方伯侯加起来,也不会是受德的对手。再三考虑之下,西伯侯也跪在北伯侯旁边:“大王,臣也是被姜恒楚逼迫,无可奈何啊……请大王明鉴。”
东伯侯知道大势已去,只能仰天长叹:“大王,行刺一事是老夫一人谋划,与姜文焕无关,求大王饶他性命。”
“你倒是心疼儿子,可是谁来心疼无辜受你牵连致死的女儿?”受德将案台上的奏章扔下去,“东伯侯姜恒楚以下犯上,行刺君王,还意图谋反,醢尸正法。南伯侯鄂崇禹挟持王子,助东伯侯图谋造反,判斩首之罪。西伯侯姬昌发现东伯侯意图谋反而不制止,其心可诛,现囚于羑里,以观心智。北伯侯崇侯虎擅离领地,杖责一百。即刻刑典!”
朝臣连象征性地为四方伯侯作保都没有,西伯侯就被武士押走。北伯侯被拖出九间大殿,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但是看到一离开九间大殿就人头落地的南伯侯和被剁成肉酱的东伯侯,还是无比庆幸。
“传孤旨意于东伯侯之子姜文焕、南伯侯之子鄂顺,谋反乃是东伯侯姜恒楚一人所为,只要他们将两位王子安然送返朝歌,孤让他们子承父爵,既往不咎。如若不然,孤就踏平东鲁与南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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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北伯侯预料的一样,即使四方伯侯一起造反,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受德的旨意连同东伯侯姜恒楚、南伯侯鄂崇禹的死讯一起分别传到东鲁和南都,姜文焕和鄂顺却都还不知道一切都是东伯侯的阴谋,以为父亲枉死,义愤填膺之下联手起兵造反。受德原本打算同时和四方伯侯作战,此时只需要对付两个,兵力绰绰有余,直接平了东鲁和南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