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伯还没有意识到坐在王位上的从来就不是任由老臣摆布的傀儡,还在下面振振有词:“大王要为此妖女而斩杜太师,乃是宠爱妇人而绝君臣大义,令文武百官寒心。今斩杜太师,是斩朝歌百姓啊。”
斩杜太师就是斩朝歌百姓?受德还是王子的时候,在民间与百姓同吃同住,可没少听到杜元铣强抢民女、草菅人命、利用执掌司天台官的身份招摇撞骗的“光荣事迹”。要是杜元铣死了,恐怕百姓只会拍手称快。
受德看梅伯的眼神像看跳梁小丑:“孤今天就是要斩了杜元铣,又如何?”
梅伯还没有发觉气氛不对,继续怒斥:“若是大王执意要斩杜太师,就连臣一起……”
“一起什么?”
“一起……”梅伯犹豫了,“一起……就请大王将臣贬为众人,永不启用。”
还真是养尊处优惯了,做百姓都觉得是莫大的惩罚。对梅伯的“作保”,受德只回了他两个字:“不送。”
这下梅伯傻了,可还是摆出一副正气凌然的模样:“大王,今罢梅伯,无足道哉。可叹的是商朝几百年基业将葬送在妇人之手,臣将没脸见先王于九泉啊!”说完等着朝中同僚来附和,不料等了半天,却没有一人相和。梅伯看了看其他的朝臣,别说是给他做靠山的微子,就连杜元铣都默不作声,所有人都像看戏一样地看着他。
这傻子是怕自己死得不够惨吗?看不出受德已经受够了前朝老臣们的摆布,杀杜元铣就是要杀一儆百。杜元铣只被判砍头,已经是幸运了,他却还往枪口上撞。商容和比干默不作声,箕子悄悄地拉了微子一把,不准他去给梅伯撑腰。
受德悄悄地推了推妲己。
妲己心领神会,一脸委屈地靠到受德的肩膀上:“大王,这人到底是什么人?敢对大王如此无礼。分明是假借维护社稷之名,行沽名钓誉之实,还对妾身一口一个‘妖女’。大王可要为妾身做主啊。”受德说了,妲己要做大邑商的妺喜,要做祸国的妖女,只要她听话,就让她和父母、哥哥见一面。
“大王莫非要听信妇人之言,诛杀谏官?”梅伯知道自己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只能继续嘴硬。
“不错。孤不斩你。孤要拿你试试孤新发明的刑罚。”受德传令左右,“炮烙梅伯!”
执刑官立刻扑上来,剥净梅伯衣服,用铁索将梅伯绑在铜女柱上,将梅伯身体各部位对着铜女身体各部位,点起炭火,将梅伯活活烤死。
九间大殿里霎时间臭气熏天,人人呃逆、呕吐不止,只有比干依然站在朝堂中,看到烤活人的反应不见得比人看见烤鱼更大。
妲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残忍的事,也转过头去,掩着樱桃小口想吐,却听见受德的命令:“给孤笑。”
妲己回过头,就看见受德连眼睛都不眨地盯着被一点一点烤死的梅伯,腮边紧绷的肌肉说明他恨得咬牙切齿,似乎还嫌梅伯死得不够惨。
炮烙是受德从关于夏桀的史书上看来,再加以改进制造出来的,想不到效果也不过如此。梅伯在铜柱上惨叫连连,依然难解受德看到比干行走不便时心痛的万分之一。
受德盯着梅伯,对妲己说话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给孤笑,大声地笑,不然下一个被炮烙的就是你的父亲和哥哥。”
就在人人呃逆不止时,一个女人神经质的笑声突然回荡在九间大殿,笑得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
高明!受德是要清洗朝堂,彻底摆脱把他当傀儡的老臣和异己,尤其是要拔光微子的党羽。就像那个关于大夫费仲和蜈蚣的笑话一样,受德是要把微子这条蜈蚣拔成光溜溜的蚯蚓,然后再慢慢地玩死他。可是政治就是这样虚伪,即使要铲除异己,也得找个借口做遮羞布。受德以前找不到借口对微子一方的人大开杀戒,现在有了妲己,他就可以借口“苏美人不喜欢”,把朝廷中的异己赶尽杀绝,清洗完后只要一句“孤为妖女的美色所惑,才犯下如此大错”,杀了妲己,就可以推脱得一干二净。
王位上坐的果然已经不是那个需要比干处处为他打点的孩子了,只可怜妲己得为此背上千古骂名。比干忍不住叹息。看受德恨不得一夜之间杀光佞臣的架势,恐怕朝堂之上很快就会青黄不接,看来在民间设立学堂、从百姓中选拔人才入朝为官的机制必须尽快出台。比干打算下了朝就回去连夜赶工。
发现苗头不对的又何止比干一个人。
妲己的笑声中突然掺进一个男人的笑声。众人回过头,就看见箕子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癫笑不止,显然是被炮烙梅伯的酷刑吓疯了。
看来觉得是时候隐退的不止他一个。商容也出班匍匐在地,叩头道:“大王,老臣衰朽,不堪重任,终日惶恐不安,不堪为百官之长。大王年轻有为,聪明果断。虽先王有托孤之嘱,老臣自知无用。望大王赦老朽残躯,放归故里,苟延余岁吧。”
这老狐狸三朝元老果然不是白做的,一见风头不对就自动引退,也算他知趣。商容是比干的老师,比干向来对他尊敬有加,可受德不上朝的时候,比干被其他朝臣欺负,商容居然没有帮他。受德看商容不顺眼已经很久了,看在比干的面子上,才容他高居丞相之位。原本比干受欺负的时候商容不管不顾,受德想连他一起收拾,不过看在他够知趣,乖乖让出丞相位置的份上,受德饶他一命。
“丞相侍商王三世,劳苦功高。孤却没有想到让丞相安度晚年,是孤的过错。既然丞相心力不支,孤也不忍心再让丞相操劳了。”
总算可以全身而退!商容暗中松了一口气,再三拜谢:“老臣告辞了,还望大王好自为之,商朝幸甚,百姓幸甚!”
“亚相比干,以后你就是丞相了。”
比干出班谢恩,虽然有些舍不得商容引退,也没觉得受德的做法有什么不妥。
受德看了看癫笑不止的箕子:“箕子突然发疯,如果放任不管,怕是会误伤他人,先关进圜土吧。”
想不到已经发疯的箕子听了这句话,却是一愣,但很快就继续疯疯癫癫嘻嘻哈哈哈,直到被武士架走。
果然是装疯。受德在心里冷笑。要是他以为他“疯”了,受德就会放过帮着微子处处和自己作对的帮凶,那他可就太天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此情不渝
鉴于妲己第一次做“妖女”的表现良好,受德也履行承诺,带她去羑里看望关在圜土中的家人。
妲己对着父母兄弟哭哭啼啼,受德知趣地走开,让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互相诉苦。羑里本来就是关押犯人的地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景色,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受德突发奇想的想顺路去看看“发疯”的箕子,还没走近,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箕子,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疯。”
是比干!受德往前两步,躲在墙角偷偷望过去,果然看见比干站在一个圜土旁边。
“天塌了,地陷了,小花狗,不见了……”圜土里面传出箕子疯疯癫癫的声音。
比干冷冷地看着圜土里披头散发、手舞足蹈的箕子:“胥余,真疯的人听到被关押,是不会愣住的。”
圜土里面一下子安静下来,沉默了很久,才传出一声叹息:“二哥,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也很久没听到你叫我‘二哥’了。”比干想了想:“三十多年了吧?”
“三十四年。”箕子苦笑,“自从大王出生,就是我支持王子启,你支持王子受德,为了他们兄弟两个谁能登上王位而互相机关算尽,忘了我们也是兄弟。”
比干默不作声。
“二哥,你真的把我当过兄弟吗?”箕子抬起头,仰视站在圜土旁的白色身影。比干分明是箕子的哥哥,比他还年长几岁,如今箕子已经老朽不堪,比干却还像年轻时一样。“从我有记忆开始,你对先王的称呼就是‘王兄’,对我的称呼就是‘箕子’,语气永远冰冷而生疏。我总觉得你好像从来就不是我们的家人,甚至……从来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比干本就是偷逃下凡,确实不属于人间。
“直到大王出生,我才发现你也会笑,也会发怒,也会像个活人。二哥,在这个世上,除了大王以外,你还有其他在乎的人吗?”
他会怎么说?在一旁偷听的受德屏住了呼吸。
比干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没有。”回答斩钉截铁。“从来没有。”
他说没有!他说在世上他只在乎他一个,从来没有在乎过其他人!受德要努力捂住自己的嘴,才不至于笑出声。
“二哥,你真的是仙人吗?”箕子打量仿佛不会衰老的比干,“你是为了大王才下凡的仙人吗?我记得在大王出生以前,你到处去看王室里的新生儿,可是大王一出生,你就再也没有去看过。你是在找他吗?”
“我……”比干垂下眼,“不能说。”
不能说就是承认了?他到这世上来就是为了他。他从他出生以前就已经在爱他,找他。受德几乎要跳起来欢呼。仙人?他哪里是仙“人”,分明是条仙鱼。等等……鲜鱼?听起来真好吃。确实,自从尝过这条“仙鱼”的滋味,人间就再也没有美味入得了受德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