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以战利品的身份进鹿台,妲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承受百般□,不料受德赶走侍从,只是扔下她,自己坐在窗台上靠着墙睡了一夜,似乎与她待在同一个房间,都让他觉得恶心。
妲己在土床上迷迷糊糊地过了一夜,直到被照进房间的第一道霞光弄醒。
鹿台所在之处恍如仙境,随着太阳升起,朝霞满天,云雾缭绕,紫气霏霏。靠在窗边的人却还在睡,任由阳光一点一点地吻上他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容,用光和影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妲己还是第一次静下心来打量将自己抄家灭门的人。
传说中俊美无匹的商王果然名不虚传。受德正值男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长得与比干有两三分相像,但如果说比干是出世的纯白,受德就是入世的妖红,一个纯净如水,一个热烈如火,一个清俊淡漠,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一个俊朗妖冶,仿佛是为了将整个世界闹得天翻地覆而来。受德是妲己见到的第二个不迷恋她的美貌的人,第一个是比干。妲己以为比干对她的美貌视而不见,是因为他早已过了对女人有兴趣的年纪,可奇怪的是受德正值壮年,看妲己的眼神中却只有不共戴天一般的仇恨,让她纳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惹得第一次见面的商王如此大动肝火。
可是有苏部落何辜?就算妲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整个有苏部落给她陪葬?想到族人被大象踩成肉酱的尸体,想到下落不明的父母和哥哥,想到无辜被囚的自己,妲己拔下头上的骨笄,对着受德的脖子高高举起手,面对如此安详的睡颜,却怎么也扎不下去。
“动手啊。”
受德沙哑的声音吓得妲己手一松,骨笄落到地上。
受德睁开眼,打量了一下吓得面无血色的妲己,又看了看地上的骨笄,讥诮的神色爬上他的俊颜:“孤杀光了你的族人,囚禁了你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你还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如此胆小,怎么做我大邑商的妺喜呢?”
他在说什么?妲己正纳闷,就听见门外传来侍御的声音:“大王,已经寅时三刻,该准备上朝了。”
不等妲己反应过来,受德已经抓起地上的骨笄,抵在妲己雪白粉嫩的脖子上,朝门的方向歪了歪头。
我该说什么?妲己对受德比口型。
受德闭上眼睛,歪过头,做了个睡觉的姿势,然后继续目光炯炯地看着妲己。
妲己想了想:“侍御大人,大王还在睡。”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又传来侍御为难的声音:“苏美人,赶紧叫大王起床吧,不然上朝要迟到了。”
“大王?大王……”妲己的命捏在受德手上,嗓音却娇媚得能让人的骨头都酥掉,“大王,醒醒,该上朝了。”
“上什么朝?”受德也装出像是刚睡醒的声音,“美人,来,我们上床。”
“哎呀,大王真坏。”妲己发出一串娇笑。
侍御无可奈何地走了。
听到侍御的脚步声远去,受德才放下手中的骨笄:“不错,这才像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你到底要做什么?”妲己警惕地打量受德。他分明一点也不喜欢她,为什么要装出迷恋她的样子?
“孤要你做我大邑商的妺喜。孤要让他看看,他看上的是个什么样的蛇蝎美人。”受德邪魅的笑容让妲己胆战心惊,“孤要后人只知妲己不知妺喜。只不过孤不会蠢得和夏桀一样,为了一个女人,把整个国家都赔进去。”
受德要妲己遗臭千年,这就是她被比干看上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妖女现世
妲己入宫三天,受德就和她在鹿台形影不离地待了三天,别说是上朝,连侍御都见不到他们的人,只有每天盛满食物的盘子进去,晚上空盘子摆出来。
向来勤勤恳恳的大王突然如此沉溺于美色,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自古以来美色误国,当初夏桀因妺喜而亡国,如今大王也因为一个女人而开始不理朝政,这是亡国之兆啊。”即使受了宫刑,微子也从来不知收敛,依然抓紧受德的一切把柄,到处宣扬亡国论。
不过这次受德确实有些过分了,微子的亡国论难得的没有引起冷嘲热讽,反而是一片附和之声。
“大王真的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大夫梅伯叹息不止,“那女人刚来,我就发现她长相奇特,举止妖媚。有苏部落崇拜狐狸,那个女人会不会真的是成精的狐妖,来谋害大王的?”
“可不是吗?”太师杜元铣也附和,“昨日我夜观天象,见一道妖气从鹿台升起,这苏美人分明是妖怪啊。如果放纵下去,只怕大王真的要步上夏桀的后尘了。”
比干在一旁冷眼旁观众臣附和微子的亡国论,沉默不语。
费仲悄悄凑到比干旁边:“亚相,大王如此迷恋那个女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他迷恋女人不是挺好?”至少比迷恋自己的亲叔叔好。“我没看错,妲己果然是能让他倾心的佳偶良配。”
比干的嗓音并不响,但是潺潺流水一样的声音本身就带着一种奇特的吸引力,能让所有人都静下来听他说话。
此言既出,整个九间大殿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比干。
“亚相何出此言?”不知谁问了一句。
“大王不喜女色,膝下伶仃,如果苏美人能为大王开枝散叶,绵延后嗣,自然是好事。”
“大王以前洁身自好,现在开始沉溺女色,不理朝政,怎么是好事?”微子冷笑,“亚相,那个妖女好像认识你,刚来就口口声声地喊着‘王子干’。你不会也是妖怪吧?怕自己老了,勾不住大王的心,就又找了个小妖怪来。”
“你胡说什么?!”费仲为比干不平,“微子,对自己的亲叔叔不敬的人可是你自己!”
“我觉得微子说得有理。”杜元铣冷哼,“解放奴隶,让胥靡做官,鼓吹什么贵族与平民、奴隶平等……经常一下朝就在寝宫私下接见亚相,那么多的荒唐事,都是亚相给大王出的主意吧?”
梅伯也绕着比干打量:“你们别说,亚相都这么大岁数了,看起来还像年轻人一样。莫非真的是妖怪作祟?”
“果然是妖怪。”见有这么多人站在自己一边,微子的嗓门也大起来,“大王就是这个妖怪抚养长大的,恐怕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大邑商安好心。”
比干是瑶池中的白鲤,本来就是偷逃下凡的,按照凡间的说法,确实是妖怪。可是妖怪就一定是不好的吗?比眼前这些人类善良的妖怪可是太多太多了。比干不屑对他们浪费口舌,任由众人围着他泼脏水,直到在“群情激奋”下被推搡出九间大殿,因此没看到众人一走,费仲就去捡大家扔下的奏折,捧着一堆龟甲跳上璎珞车,直奔鹿台。
*****
别人都以为受德和妲己在鹿台肯定是天天颠鸾倒凤,卜昼卜夜,却没想到房里的两个人其实是互不干涉地各过各的。
过了午时,就会有一个小身影背着一个大包裹翻墙进来。第一次来时,妲己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这个额头上有胥靡烙印的小个子是大夫费仲。
看在老天爷的份上,费仲是文官,不是飞廉恶来那种扛着一头大象还能健步如飞的怪物。因为小时候几乎从来没有吃过饱饭,发育不良,费仲的个子一直都很小。要这么小的一个人每天扛着包裹上山下山,还要躲着侍卫翻墙爬窗,简直是强人所难。
好不容易爬窗进来,费仲几乎是直接倒在地上,任由一大包的龟甲把他压在下面。
看费仲死了一样趴在地上起不来,受德才拿过他的包裹,让费仲不堪重负的包裹在受德手中轻若无物。
“大王,和亚相怄气怄到现在也够了吧?”脱离了包裹的压迫,费仲还喘了半天气,才一截一截地把自己撑起来,“再这样下去,我可要收钱了。”
“收钱?”受德抖开包裹,“孤给你的薪俸还不够吗?”
“薪俸归薪俸,这可是臣的辛苦钱。”费仲好不容易才爬起身,“来一次五朋贝壳怎么样?”
“费仲,你这是敲诈。”
“这怎么能说是敲诈呢?臣的要价并不贵啊。要是大王不喜欢,就按奏章的数量来算好了。”费仲的眉毛开始跳舞,“以大王和臣的交情,一份奏章一个贝壳,十份奏章算八份的钱怎么样?很优惠了啊。”
“大——夫——费——仲——”
“大王还不满意?臣可是觉得按奏章的数量来算钱比按照跑的次数算钱合算,可以鼓励臣多带点奏章前来给大王批阅。当然,这些钱要是算在臣的薪俸里面,就太容易让人怀疑了,大王随便找个借口赏给臣就可以了。要不十份奏章算七份的钱怎么样?不能再低了啊,再低臣的老婆孩子可就要没饭吃了。”
“费仲!你会没钱?”受德抓着费仲的衣领,轻而易举就让他双脚离地,“当初是谁送了孤一双象牙箸?说死象的象牙太难处理,而且象牙又轻又坚固,材质极好,可以废物利用,然后囤积象牙牟取暴利,害得孤被箕子念叨什么‘使用了稀有昂贵的象牙作筷子,与之相配套的杯盘碗盏就再也不会用陶制土烧的笨重物了,而必然会换成用犀牛角、美玉石打磨出的精美器皿。餐具一旦换成了象牙筷子和玉石盘碗,就一定不会再去吃大豆一类的普通蔬菜,而要千方百计地享用牦牛、象、豹之类的胎儿等山珍美味了。紧接着,在尽情享受美味佳肴之时,就一定不会再去穿粗布缝制的衣裳,住在低矮潮湿的茅屋下,而必然会换成一套又一套的绫罗绸缎,并且住进高楼大厦之中。照此演变下去,国将不国……’一直念叨了整整一个月。孤本想做个废物利用的表率,结果被你弄成了穷奢极侈的表率。孤没叫你把卖象牙赚的钱都吐出来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