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朱棣的大军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支作为先锋的骑兵队。虽然先锋全军只有数千人,却是个个精于骑射,骁勇善战,兼之灵活机动,甚至神出鬼没,与朱棣的主力军配合无间,总能在最出其不意的地方给予元军迎头痛击。有些时候不等朱棣的大军到来,骑兵先锋队已经抢先一步来到。如果指挥官心情好,那就先礼后兵,先劝降再开打,如果劝降成功,就吸纳敌方部队变得更加强大,如果劝降不成,或者指挥官临时心情不好,就烧杀抢掠,所过之处寸草不留,只剩苍狼的名字响彻塞外大漠,告诉胆敢侵犯中原的蛮夷,不论他们是叫匈奴、突厥还是元人,苍狼永远是他们最可怕的噩梦。
朱棡几次派人去打听先锋部队的指挥官到底是什么人,可是那指挥官下手太狠,与他交过手的人不是被他吸纳为自己的部队全部带走,就是全都成了大漠中的游魂,朱棡只打听到那是个皮肤很白长得很秀气的年轻人,元人都叫他“苍狼”,直到有一次无意中截到朱棣的军报,才知道“苍狼”就是“王非军师”。
王非……那个指挥官就是女扮男装的徐妙云?她在也好,正好让朱棡一次性永绝后患。朱棡沿着朱棣走过的路线一路追过去。而朱棣根本不知道后面还有根“尾巴”,眼里只有在他前面像围场上的猎物一样奔逃的北元军队,从彻彻尔山一路向北追到兀良哈秃城。
与大多数只有营地的部队相比,在兀良哈秃城据城而战的北元大将哈剌兀勉强算是块硬骨头,可惜离城不远的达*赖诺尔湖周围都是松、云杉、白桦和白杨等组成的密林。朱棣就在林地中伐木安营扎寨,留下树桩做绊马桩,元军几次试图趁着明军劳师远征疲于迎战时发动突袭,结果都在这一片地带成了明军火铳的活靶子。不幸中的万幸,火铳携带轻便,但是威力比较小,对付小兵还行,对付城墙可是万万不行。哈剌兀以为自己就算不能主动出击,至少可以据城坚守,没有想到和朱棣一起来的叶咏乐有一颗与温文儒雅的外表截然相反的战争狂的心。
自从第一次去校场看士兵操练、见识到火铳的威力,叶咏乐就迷上了各种火器,这次硬是缠着朱棣带了门襄阳炮来。然后一路上叶咏乐很高兴地像做骠骑将军时一样带着骑兵来去如风,朱棣辛辛苦苦地带着一门几百斤重的大炮走得像老牛拉破车,基本上只有跟在叶咏乐后面替他打扫战场的份,要不是叶咏乐经常抢了元军的粮草军备回来,以朱棣的行军速度,只怕还没到彻彻尔山,就要因为粮草不继打道回府了。带着一门几百斤重还毫无用处的大炮走了这么多路,士兵们的郁闷可想而之,如今这门累赘无比的大炮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众人看到兀良哈秃城的城墙,几乎要欢呼起来。就在哈剌兀做着据城坚守直到明军耗完粮草不得不打道回府的白日梦时,明军士兵哼着小曲填着弹药,一切准备就绪后由朱棣点燃引线,随着“轰隆”一声,兀良哈秃城的城门没了。一旦打开缺口,先锋骑兵随即如潮水般涌进来,整个兀良哈秃城霎时间成了人间地狱……
战后的兀良哈秃城一片狼藉,不过打扫战场、清点俘虏和战利品之类的小事不用朱棣亲力亲为。朱棣到处都找不到叶咏乐,抓来乃儿不花一问,说是去了城外的达*赖诺尔湖。
朱棣按照乃儿不花指的方向找去,很快就在达*赖诺尔湖畔看到叶咏乐一身沾着血污与硝烟的斗篷在寒风中飘扬。达*赖诺尔湖地处北边,一年中有小半年湖水都结着冰,虽然湖边的风景不错,风吹过来依然像刀子一样。朱棣赶紧脱了自己的斗篷裹住叶咏乐:“小心着凉。”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叶咏乐顺势靠在朱棣身上。
朱棣四处打量了一下:“风景不错。”不知为什么,达*赖诺尔湖虽然湖面上结着将近三尺厚的冰,冰面下却是五颜六色的水藻,还能看到鱼在冰面下游动,没有被水藻覆盖的地方倒映着晴朗的天空,蓝得令人心醉。
“是啊,风景不错。”叶咏乐远眺湖旁的群山,“不过要是在这里住上十九年,不知是什么滋味。”
“你想在这里常住?”朱棣紧了紧箍在叶咏乐腰上的手臂,“这里风景虽好,却实在是太冷了些。北平也有不少好看的湖,等我们都老得走不动了,不愁找不到好山好水颐养天年。”
“我不是想常住,只是想起了一个老朋友。”叶咏乐反扣住朱棣的手指,踩着冰面往对岸走,“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达*赖诺尔湖。”朱棣记得军中的北元降将都是这么叫的。
“‘达*赖诺尔’是元人起的名字,其实这里还有个更古老的名称。”各种各样的鱼隔着冰层在两人脚下游来游去,似乎对这两个陌生人十分好奇,叶咏乐却对它们视而不见。
朱棣好好地想了想:“这地方……是‘小海’。”
“对,唐朝时这里的名字是小海。”叶咏乐牵着朱棣登上另一边的湖岸。
“原来这里就是小海,我还从来没来过。”朱棣做过大唐皇帝,熟知大唐版图,自然对这个名称不陌生,只是从来不曾亲临,想不到这辈子会有机会来开眼。
“我已经是第二次来了。”叶咏乐苦笑。
“第二次?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如果朱棣没记错,李建成好像没有打到过这么远的地方。
“我还是霍去病的时候,当时这里叫‘北海’。”
“北海!”朱棣一怔。
“对,北海,苏武在这里待了十九年。”叶咏乐走到攻城以前大军安营扎寨的地方附近,找到一个只有半间房间大的山洞,“有一次外出巡逻时,三保说发现有一幅我的画像,我才发现这里。”
朱棣顺着叶咏乐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山洞壁上有许多划痕,组成一幅人像和一首诗。因为年代久远,人像已经有些模糊,却依然能辨认出画的是叶咏乐——或者应该说是霍去病。画旁的题诗也因为风蚀日刻残缺不全,只能辨认出“苍狼”二字和最后一句“再借人生三五年,定擒单于在牢阙”。
“这里恐怕就是苏武待了十九年的地方。”叶咏乐轻轻抚过墙上的画像,“对不起,我来晚了。”
“如果我没记错,你和苏武的关系并不好。”
“说不上关系好不好,只是这‘小汲黯’有文人的迂腐,难免看不惯我这武将还八面玲珑。”叶咏乐苦笑,“他在这里一定是度日如年,不然的话不会把我当作神灵刻在这里,希望我能救他离开。”叶咏乐几乎可以想见苏武瑟缩在这个小山洞里,用尖锐的石头一遍一遍地描画这幅画像,希望霍去病能像在狼居胥山封禅时引得神仙下凡一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论是带他回大汉,还是干脆带他去天庭,总好过在这鬼地方等着公羊产仔。可惜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苏武一天一天熬过的十九年在白鲤只有十九天,而白鲤的心又都挂在红莲身上,如果不是这次随朱棣出征,无意中看到苏武留下的画像,——他当时得刻得多深,才会让这幅画保存到两千年以后还辨认得出,——他恐怕早就忘了世上还有过苏武这么个人。
“他最后不还是回去了吗?”
“可要不是我做贼心虚,服毒自尽,恐怕他都不用受这二十年的罪。”叶咏乐依然觉得十分愧疚。
“他要是不受这些年的罪,恐怕就不会作为有气节的大忠臣留芳千古了。个人命中自有定数,何必介怀?”朱棣凑到叶咏乐耳边,“就像我们注定要在一起,你逃都逃不掉。”说完还在他的耳朵上亲了一口。“我们要不要今天就在这里过夜?也尝尝苏武当年的滋味。”
“我怎么觉得你又在想什么不正经的事了?”叶咏乐拍掉扣在他腰上的爪子。普通士兵、军官都不可能带家眷出征,为了不让朱棣搞特殊待遇,叶咏乐也是与他分帐住。美人每天在眼前晃悠,偏偏是看得到吃不到,结果一路上都是叶咏乐在指挥军队,朱棣满脑子只有怎么躲着人和他亲热。
“仗都打完了,给点奖励嘛……”朱棣开始耍赖。
“这一路上到底是谁在打仗?”叶咏乐哭笑不得。
“那就当是我奖励你好了。”朱棣一脸坏笑,“你乖乖躺着享受,让为夫来犒劳你。”
“你……”叶咏乐无言以对了。他带着朱棣来缅怀老友,朱棣居然要在苏武坐牢一样待了十九年的地方和他野战。要不是苏武最后回到大汉,依然死在中原的土地上,叶咏乐真怕他会被气活过来。
两人正打情骂俏,一个令人厌恶的声音突然CHA进来:“四弟好兴致啊。”
朱棣连忙放开叶咏乐回过头:“三哥?”
朱棡怎么突然冒出来了?叶咏乐没有回头,把手按在山洞壁上,感觉地面的震动。外面除了朱棡以外,至少还有两百弓箭手埋伏在四周,看来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