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世华彩,一刹绚烂地盛放!
心魔幻境破碎了,恶孽与善念破碎了,阴阳厮杀的锚点亦破碎了,五色光辉洗刷了天空,照耀四极大地,凤鸟清鸣,百兽亦喷吐着清澈的瑞气。
“千年困境,终于得以破茧。”光芒中,新生的真仙站起来,华带飘飞,朝二人深深一拜,“多谢两位大人相助。莫大的恩情,翠虚感激不尽。”
她抬起头,那含泪的笑容,实在美如朝霞,美如一切希望尚存的事物。
第216章 问此间(四十四)
“真仙。”刘扶光回礼,晏欢仍然一动不动,“千年夙愿,也一朝实现,恭喜。”
金翠虚直起身体,脸上笑容转为伤感,她遥望九州大地,面露愧色道:“我受制心魔境,始终不得脱困,天地轮回间的魔气与恶业,俱被吸引来此,要我堕出仙道,这方小世界也被弄得乌七八糟……”
“所以,我们见到的‘金翠虚’,全都是你的……”
金翠虚承认:“是,都是我的身外化身。我重复着昔日在落仙观的记忆,因而身外化身也一次次地在心魔境里诞生,重复着过去的历练路线,只是,昔日筑基期修士的历练路线,现在已经充满了仙人也觉棘手的妖魔。”
刘扶光从袖中掏出九子母娘娘的神牌,递给金翠虚:“这是你的布置。”
金翠虚接过来一看,便笑了:“就算只是筑基期的身外化身,死的次数太多,那也是不行的啊。我清楚筑基期的我是什么性子,她若是知道了九子母这一类妖鬼的渊源,是不会再征讨她们的,她们也不会跟一个小小的丫头计较……哪能一点准备都不做呢?”
她收起神牌,看向刘扶光和晏欢:“自然,更要感谢两位,你们跟着筑基时期的金翠虚,一路袒护她,照顾她,没有你们,也不知她还要吃多少苦楚。”
刘扶光道:“其实,我们也不是单纯为了她……”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金翠虚打断了他的话,笑着说,“大人怎的不懂?”
刘扶光一愣,想起晏欢曾经在心魔幻境中对金翠虚说了两次“你怎的不懂”,如今可被她逮住机会还回来了,当即笑了起来,越想越觉得好笑,越笑越觉得可乐,两人哼哧哼哧,在这儿哈哈大笑。
晏欢耸着眉毛,神情古怪,然而刘扶光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开怀地笑过了,他贪看着爱人的笑颜,感受到明亮的、闪耀的光彩,从他弯起的眼睛中溅跃出来,如此惊人的美丽。
他笑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全新的恩赐。晏欢的心脏已经空了,但他的胸膛仍然感到无与伦比的满胀,好像闪闪发光的花瓣、彩虹、星光……随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马上会像炮弹一样,从他的心口轰然炸裂。
他痴痴地盯着刘扶光,眼神将空气炙烤得滚烫,金翠虚渐渐停了笑声,她咳了两声,也不好意思再笑下去了。
到了她这个等级和地位,普天之下的秘密,很少还有能对她隐瞒的。金翠虚见过凌空的黑日,亦见过负日的鬼龙,她听说了至善与至恶的纠葛,也只能感叹此事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最后得到的结果却坏到不能再坏,实乃天意作弄,半点由不得人。
因此,她万万不曾想到,帮助她脱困的,居然就是至善与至恶本尊。
无以为报,金翠虚请他们在此世休养了几日,临走前,金翠虚请刘扶光借步,她有话要对他单独说。
“怎么了,翠虚?”刘扶光问。
金翠虚犹疑片刻,如果说先代真仙为后辈留下了什么教训,那就是身为仙人,一定要远离至恶。
但他毕竟有恩于自己……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到。
“扶光,”她不叫大人,改以同辈相称,“我知道,你没有看出我的身外化身,是因为修为有缺,为何连至恶也没瞧出来?”
刘扶光想隐晦地回答“不碍事,因为他的身体也出了些毛病”,紧接着,金翠虚便道:“说到底,善恶交错的锚点,也是从你们身上投影出去的一部分,拔除恶,就等同于拔除他身上的一部分。虽然我知道,至恶不会脆弱如斯,因为缺失了几个碎片,就受到严重的损失,但是……”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
刘扶光蓦地凝住。
过去这段时日,他一心想着解决晏欢的心魔,好让时光倒流的计划不必得逞,只是他却忘了,晏欢的状态早已残缺到了极点。他缺失神格,抛弃了神体,现在是以纯然的能量形态,伴随在他身边。
是的,丢了几个碎片,当然不可能对完全体的晏欢造成什么影响,但如果他本来就虚弱呢?
“我……”不知为何,刘扶光竟有点心慌意乱,“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
金翠虚点点头,认真地道:“扶光,我知你恨他,你们之间的事,我更是无权置喙,可善恶生来一体两面,若他隐退,你也不会好受。天理循环,毕竟在于均衡。”
刘扶光点点头,他们说完话,他便朝晏欢走去。
这时候,他心里十分茫然,晏欢被他要求过,既不敢听他们的对话,又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好奇,想要旁敲侧击地打探他们说了什么,刘扶光也当没听见,只是胡乱应和两声。
金翠虚的话,实则点破了他一直以来避而不谈的问题——现在的他,跟晏欢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心中又是如何看待对方的?
也许是同伴,也许是合作者,也许是一对勉强维持着和平的宿敌,也许是一对姻缘破裂,有杀身之仇的前怨偶……但无论如何,这都是薄冰一样危险的假象,晏欢步步靠近,他就步步后退,很多时候,试探与退缩,全是在同一时刻发生的。
他能原谅晏欢吗?他不知道。
等到这件事解决之后,他们之间又会变成什么样?他仍然不知道。
他们就这样一直纠缠下去了吗?他更难以想象这样的前景。
可能他的痛苦与遗恨会随着时间而平息,可能他一看到晏欢,身心的剧痛仍然要永不止息地折磨他、提醒他过去的背叛……但他为什么会为晏欢的虚弱而感到慌乱呢?
刘扶光紧紧皱着眉头,晏欢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尾巴甩得快要发疯,仍然不能从他嘴里撬出半个字的答案。
“……走吧。”最后,刘扶光决定不去想了,逃避不是好习惯,他还是再一次选择了逃避,“是时候去下一个地点了。”
没奈何,晏欢只得带着这个谜团再化龙身,遵循爱侣的命令,前往下一个锚点。
“我不知道,我的道心还能将心魔禁锢多久,”半路上,刘扶光忽然说,“但是路上走得小心点……总是没有坏处的。”
龙神咧开嘴,回以缱绻缠绵的龙吟。
·
遥远的天路,仿佛连接着人间与神国的脐带,虔诚的信徒手持香球,一步一叩地走在朝拜的道路上。香雾缭绕、诵声喃喃,远远望去,这些走一步,磕一步的信徒,就像粼粼起伏的细小浪花,在人海组成的大潮里翻涌。
“信徒啊。”
“嗯,信徒。”
两道一黑一白的身影,在这种辉煌而朦胧的背景下,反而清晰得刺眼。
在东沼时,刘扶光历练修道,深居简出,并未体验过如何疯狂的崇拜,而晏欢作为负日鬼龙,是实打实被魔修恶道朝奉了几千年的,对这种情况,当然熟得不能再熟。
“原来是神道的世界。”晏欢道,“原先我在巡天时,也见过几个神道横行的世界。他们想要以信证道,升格神位,却不知自蛮荒古神大战死后,以人身升神,就成了不可能的笑话。他们还蠢兮兮的,为了当上所谓的神,什么方法都肯尝试,最后无一例外,执念入脑,全堕成了魔。”
刘扶光颔首,仍然是简短地回答:“嗯。”
晏欢的龙尾蓦然僵直,然后抖索了几下,才慢慢放松下来,萎靡地在空中打转。
他不知道刘扶光是怎么了。
最近几日,爱侣总是神思不属,似乎总有想不完的严肃事。刘扶光心情不好,说话也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冒,更多时候,他用复杂的眼神端详着晏欢,晏欢看回去,他便心烦意乱地收回目光,而且,为了不让晏欢打探个究竟,他收回目光的时候,往往伴随着烦闷的皱眉,嘴唇也不愿开口般地抿紧。
好像晏欢那天看见的美丽笑容,只是他的一个幻觉似的!
晏欢无法形容这种有劲无处使的感受,瞧着刘扶光郁郁不乐的模样,他的心都跟着纠结扭紧了——虽然他早已无心可揪。
“我烦了。”刘扶光忽然说。
霎时间,晏欢心头狂震,大为惶恐。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刘扶光是否已经厌倦了他的陪伴,想要出言驱逐他了?
龙的贪心毕竟是永无止境的,从前他等得疯魔,痛苦得也疯魔了,唯一的渴望,就是刘扶光还能来看自己一眼;等到刘扶光真的回到了他身边,他又乞求爱侣的注视和声音,他可以恨,可以愤怒,可以折磨,唯独不要忽视自己,用冷漠将自己凌迟;等到心魔叛乱,他终于得到了宝贵的契机,可以与刘扶光交谈、共事,他甚至能够亲自服侍,喂食对方!这个甜蜜的时空,已经令他彻底沉醉,不愿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