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了好一会,梁珏才意识到平时都是他让这个伴读滚远点,别在他面前碍眼,这还是第一次见着闻清澄如此自觉,还没等他发话,自己就走了。
倒让他觉得了然无趣了起来。
这时一回身,他发现给闻清澄的冰罐被落下了,就放在桌上。
他把手指贴上去,那上面好像还有温度。
“小东西怎么丢三落四的。”他带着鄙夷笑了下。
其实这个小伴读除了有些爱哭,倒也没什么不好,梁珏觉得,小伴读忠心又顺从,不会离开,也不会背叛,永远都是他梁珏的人。
能够将另一个人完完全全掌握在手心里,这种感觉梁珏非常喜欢。
到了晚饭,闻清澄将饭食端去太子房里,发现梁珏坐在桌边,闭着眼睛,手指撑着额头。
“殿下可是身体不适?”闻清澄放了饭菜,走到梁珏身边轻声问。
梁珏没说话,皱着眉头,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他日常坚持习武,在皇嗣里算是身体最好的一个,加上比其他人都高,总给人一种永远都不会倒下的感觉。
事实上他也的确极少生病,记忆里上回头这么痛还是潼贵妃在世的时候。那次他病得昏昏沉沉,一个劲儿地往母妃怀里缩,被她身上淡淡的梨木香团团围住,平静而安宁……
于是闻清澄脚步很轻地走到梁珏身边,温热的双手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梁珏身体僵了一瞬,但随即恰到好处的力度便从额边传来,酥酥麻麻的,扩散到全身,紧绷许久的感觉开始慢慢松弛。
“殿下怕是平日过于操劳。”闻清澄嗓音温和而低软,像能融化冬日的寒冰。
“操劳?”梁珏哑然失笑,对着闻清澄调笑道,“但收拾你还是绰绰有余。”
“记得把那个带走。”复又添了句,“你都碰过的东西,还留在这儿干嘛?”
“是。”闻清澄还是那么温顺,永远都不会违逆似的。
然后梁珏看着闻清澄捧了冰罐,将烛火一一调暗,又燃了香炉,铺好床塌。
——事无巨细,哪怕让宫里伺候了许多年的丫鬟来做也不过如此。
做完这一切,闻清澄退出了房门,最后从门缝看了一眼。
梁珏依然坐在桌边,半眯着眼睛,手指转动扳指,唇角似乎还挂着笑,不知在想什么。
暮色四合,天边挂起弯月。
随着房门关上,闻清澄被彻底掩在了黑暗里,连同小红痣一起,无声无息,然后他嘴角勾起,对着虚空绽放了一个笑容。
转过身快走两步,扑通一声——冰罐被扔进了角落的泔水桶里。
作者有话要说:
闻清澄:什么破东西!走你~~
第10章 小试01
梁珏病了。
病得突然又蹊跷。
太医看过后却查不出确切病症,梁珏说是头痛,却只有静养,外加吃几碗不知有什么用的苦药汤。
过了两日不见什么成效,连皇上都亲自来了趟东宫,叮嘱梁珏一定好生歇着,旁的事交给别人去做。
这场病打得梁珏措手不及,不仅手头的事情无法处理,就连太学的课,也只有叫闻清澄去记听了回来再讲给他。
“好的殿下。”闻清澄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一一应着。
“来,让孤瞧瞧。”梁珏看着小红痣在面前晃过,就伸出手去捏,指腹贴上他的脸颊,感受着那触感极好,棉软而温热,像初生婴儿般的皮肤,心头不禁生出几分贪恋,“早些回来,孤一个人无聊。”
闻清澄没有躲,微垂双目,任由摆弄。
自从那次戒饬后,梁珏发觉他的小伴读变得愈发乖顺,不争不吵,说什么便做什么,很合他的心意。
“乖乖听话,孤以后便不打你。”
他的指尖感到闻清澄似是抖了一下,却马上伏下身去,轻言道:“是,殿下。”
“小东西,怕什么?”梁珏笑道,“现在又不要欺负你。”
闻清澄撇了撇嘴,咬着小红痣,没说话。
太学门口。
闻清澄从一乘步辇上下来,拉了拉身上素色长衫的下摆,虽是旧衣,却衬得他唇红齿白。
“咦,今天是你一个人来的?”宫延骑马在他身边停住,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步辇,轻啧一声:“这是你主子赏你的?”
“嗯。”闻清澄不甚在意。
“真是稀罕事。”宫延啧了两声,“你家那位主子,出了名的吝啬,从没听他对那个下人这么好的!”
闻清澄轻挑了下眉,冷笑了下:“那把这步辇赏你,你要不要?”
宫延虽然脑子不大好使,倒是个老实孩子,闻言有些尴尬地嘿嘿一笑:“你那乘是冬天用的,帘幕厚得跟棉被一样,这大热天的,我才不要。”
“看来你不傻啊。”闻清澄嘴角勾了勾,他眉眼生得俊秀,说起打趣话没了平时的卑微感,整个人都显得灵动起来。
“你说你家主子也是,要赏怎么就不赏个好的呢……”宫延挠挠头,兀自念叨着,“哎对了,他今天人呢?”
“病了,起不来床呢。”
“啊?不会吧?那可是太子哎,他那身子骨,能生什么病?”
闻清澄耸耸肩:“天知地知,我不知。”
两人正说着,梁奚和她的手帕交经过,一眼看见闻清澄,就阴阳怪气起来:“瞧瞧有些人那个得意的样子,也不照照镜子,真以为能代替谭沂呢?”
“可不,奴婢就是奴婢,怎么能跟谭公子比!”
闻清澄抬手随便撩了下发丝,声调温软地回说:“要说念旧乃人之常情。可现在的东宫今非昔比,是旧瓶装新酒,新人换旧人了。”说罢看着梁奚笑着道道,“两位既然这么爱吃酸,赶明儿我酿了陈醋,一定恭送到府啊。”
宫延傻笑着凑过来:“你还会酿醋?我可太崇拜你了,我我我,我也要!”
“醋有什么稀罕。”闻清澄拍拍宫延肩膀,“我给你酿蜜,包你吃了嘴更甜。”
学室里多少有点冷清,不光梁珏,梁缚和殷粟也没来。课前大家都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小声议论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殷粟断了腿的事情没几天就在宫里传开了。朝中不少人明里暗里说大司马家风混乱,难堪大任。
最后大司马被逼无奈,只好在皇上面前保证,说自己将重立家规严正家风,这才将勉强将风波平息下去。
梁缚因平日与殷粟走得近,多少也受了些牵连。那晚大司马痛打殷粟时,殷粟鬼哭狼嚎着说,其实那些给赵姨娘买珠宝的银子都是问梁缚借的。
为了避风头,梁缚索性告假半月,出城逍遥去了。
而这些的始作俑者,闻清澄此时正坐在桌案前,仔细地研究着《万花千草典》,好像与一切都毫无干系。
对于胭脂的事,他心里已经差不多有眉目了,接下来就等着实践了。
“清澄。”宫延过来说,“外面有人找你。”
闻清澄抬起头,皱了皱眉,他一个太子伴读,太子都不在,谁会来找他呢?
“好像是太傅的书童,哎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果然,谢元的书童站在学室外,一见他便恭敬行了一礼:“公子请随我来。”
这种礼仪,就像是闻清澄并不是奴婢之身一样。
两人一道绕过太学弯曲的回廊,七拐八拐后终于走到了后院一间不大的屋前。
“大人,人给您带来了。”
“下去吧。”
闻清澄听见一个略显苍老的男声,他迈步进去,就见一位身着鹤纹大氅的男子正背对着自己。
“在下闻清澄,请问先生何事之有?”
“老夫未曾想,见你一面还需如此周折。”男人转过身,就见他眉宇狭长,约摸知天命的年纪,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见倒闻清澄便笑了起来。
闻清澄回忆着原文,有些摸不准这位的身份,但从衣着样貌猜想必是贵胄无疑。
“别紧张。”那人踱步过来道:“老夫听谢元说你在上舍表现十分出众,怎么见了老夫倒反而拘束起来了?”
一提及谢元,闻清澄猜出这位八成就是之前说要见他的邝太师了。
之前提起此人闻清澄并未放在心上,可这会猝不及防地见了面,他心里便有些惴惴,因为邝太师其人心机深重,在太子和二皇子的皇位之争里,一直没有明确表明自己立场,直到最后梁缚实力明显胜过梁珏时,才选择站在了梁缚一边。
但那都是后话了,如今剧情远没进行到那里,邝太师应对党争的态度还是中立,那他找闻清澄来又有什么目的呢?
面对这只老狐狸,闻清澄与对待梁缚和殷粟不同,既然对方没有对他表现出敌意,他也可以先摸摸这位太师的底牌,如果能利用这次会面,说不定日后可以借机报复梁珏。
不过邝太师是何等精明的人,闻清澄必须多加小心,否则只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闻清澄抿唇一笑,显得含蓄又内敛:“是谢太傅谬赞了,在下不才,不过一篇考卷而已。”
邝太师微微颔首道:“那既然你对青铜器如此了解,是否愿意亲自尝试一下所述之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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