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见到的他?”柏安走到床边, 熟练地掀开盖在刘挑子身上的厚重被褥。
如今已是夏日,可等柏安看见他胸前的伤时,才明白他是失血过多, 体寒发抖。
刘挑子胸前贯穿一道刀伤, 从左边肩胛骨到右边小腹,若是再往下半寸,只怕肚皮就会被划破, 露出内脏。
伤处敷上草木灰, 简单处理过,可还是不够, 伤处已经溃烂,再一试探刘挑子的额温, 只怕是伤处发炎, 邪风入体。
“三日前, 我去镇子里时见过他。”刘挑子十分虚弱, 说一句话眼睛就要往上翻。柏安检查,发觉他的炎症已经很厉害了。
“大夫,他还能好吗?”妇人紧张地问道,他们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可都没长大成人呢,怕他们害怕哭哭啼啼影响刘挑子心情,昨日便送去她娘家了。
柏安道:“我尽力一试, 大嫂, 麻烦你去烧些热水, 家中可有烈酒, 也拿来些。”
“烈酒, 没有。我去村里问问。”妇人匆忙离去。
柏安接下刘挑子的任务, 喂他一颗小还丹,先保住性命,丹药下肚,半盏茶的功夫,刘挑子精神气就好了许多。
他脸上却不见高兴,满是害怕,“大夫,我明日是不是就要死了?你把我媳妇叫进来,死之前我想再看一眼孩子们。”
柏安无奈摇头,给他把脉,“放心吧,有我在你就死不了。你继续说在哪见过他吧。”
柏安模样出众,说话时如春风一般,云淡风轻,刘挑子依旧害怕,可又平生几分安心。
这样的人,何苦来骗他一个货郎呢?还不找他要钱。
刘挑子稳住心神,仔细回想那天的情况,这才娓娓道来。
“前几日,镇上举办沐神节,我挑了一担子时兴的首饰摆摊去卖,晌午就在镇口老刘家的面摊上吃面,那是我表房舅舅,然后我就瞧见画像上这人从镇里出来,身后还追着一些人,听他们说,这人是看病不成,无辜伤人,想找他讨个说法。”
“我瞧着他长的模样挺好,又没带刀又没带剑,像个富家公子,怎么会欠药钱呢,就好奇去看。可谁知道,打镇里又出来一批人。江湖人士,骑着马,拿着兵器,嘴里嚷嚷着什么魔教受死,他们叫人闪开,我眼瞅着摊上的货要被糟践了,哪里敢抽身,唉,我都没看清是谁,只觉得身上疼,要不是我表舅舅,只怕我血都要流干了。”
“大夫,酒来了。”妇人交给柏安半壶酒,又匆忙去端热水。
柏安轻嗅那酒,高粱酒,酒味挺浓,“你真是倒霉。”
“可不是?”刘挑子一脸愁苦,他不仅受伤,货也没来得及卖出去,家里更是雪上加霜,“这些江湖人士啊,唉,要不怎么说,见面都得绕道走,哎哟!”
柏安把烈酒浇到他伤处,细细清洗创口,刘挑子忍不住叫出声,可等见到柏安拿出一把银制小刀和镊子时,他吓得满头虚汗:“大夫,你这是要做甚?”
院儿里,柱子又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一批来看热闹的人。
“挑子家的,里面真是个大夫,不会又是骗子吧?”
“肯定不是,他又不收咱们钱!”
“要是真的,我就让他给我娘也看看,柱子说他喜欢不值钱又稀罕的东西,不知道这玩意他喜欢不喜欢……”
柏安自觉把外面细碎的声音隔绝,清洗好创口,剪去腐烂的肉,掏出瓷瓶,将药粉撒到伤处。
刘挑子咬紧牙关,止不住哼哼唧唧,“大夫,这又是个啥?”
“消炎粉,里面有三七,穿心莲,川穹……”柏安细细地解释道。
刘挑子不懂这些都是啥,可身上伤处被清理上药,确实让他的痛楚缓解了很多,甚至觉得脑子都清醒了许多。
“大夫,你真是个好人。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人后来去了哪,一群人围着他要打要杀的,这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叫柱子陪你去镇里再打听打听吧。”
“不用,我自己去便是,多谢你告诉我这些,这一瓶药粉你留着,三日后若是伤处还没愈合,你就再上一次药。”
柏安洗干净手,仔细吩咐着。
一出门,院子里乌压压地站了一大堆人,刘挑子的媳妇跑进屋里。
柱子激动地把手里的书递给他,“柏大夫,这个你要不?祖上传下来的,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写的是啥,本来我爹想要我读书,可家里也没钱……”
柏安翻看,只不过是一本最普通不过的《道德经》,看着柱子期待的眼神,他只好将书收入包裹,“要,你家里谁病了?”
柱子憨憨一笑,“我家里没人生病,你给村里人看看吧。”
柏安叹口气,叫柱子找张桌子摆在村口,有病的就排队,他一个一个来。
看诊的桌上摆放着许多吃食,都是这些农家人送来的,还有些孩童送来捏的皱巴巴水淋淋的野果,柏安一概收下。
幸好村里的人也没什么殃及性命的大病,小病小痛的,柏安便叫他们在村里附近找一找,有些野草野菜也能当做做简单的药物。
眼看日夜轮转,天色渐晚,柏安给村里人看完病,拒绝留下吃饭,便要牵着灰灰赶往附近的六安镇。
一下午的功夫,柏安的名声涨了二百多,挑挑拣拣些能够带走的物品,一口锅,几块新布,一壶酒。
“柏大夫,你不知道平安镇在哪,还是我给你带路吧。”柱子毛遂自荐。
“对啊,柏大夫,就叫柱子送你吧。”
柏安拒绝不了,只好带着柱子一同上路。
“柱子,多谢你了。”柏安牵着灰灰,骡子身上挂的包袱,装得满满当当。
柱子憨憨一笑,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柏大夫,这算什么,你才是大好人呢,给我们村里人看病,还不要钱。”
这一段对话莫名让柏安回想起小时候。他爷爷是赤脚大夫,那个年代,岛上的人都没怎么出过岛,爷爷出岛读初中,学本领,后来回到岛上。
他什么都会一点,风寒,外伤,内疾。整日里背着医药箱风里来雨里去,几天就能磨损一双鞋,后来干脆不穿鞋,脚上的老茧很快就长的很厚很厚,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柏安给他烧水,泡脚,再用剪刀剪去老茧。
柏安看得心疼,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辛苦,有时候遇到家里穷的,不仅不要医药钱,还主动倒贴。
那时候看病便宜,几分几毛,都有人舍不得,爷爷就会在岛上跑来跑去,神农尝百草似得尝遍岛上草药。硬生生地在那个通船运药不方便的年代,降低了岛上的死亡率。
柏安经常跟着他一起去给人看病,去挖草药,见过爷爷的辛苦,自然也尝过被人真心感谢的甜蜜。
对大夫来说,挽救一个人,就是挽救一个家庭。
二人安静赶路,很快夜幕降临,月亮高高悬挂在夜空,照亮前路。
“柏大夫,到了,那个就是刘挑子的表舅。”
柱子指着镇口的面摊,店家正在滚锅前忙碌,下面捞面。
“咱们先坐会,我请你吃面,”柏安把灰灰栓到一旁柳树下,和柱子找桌椅坐下。
店家:“二位要……柱子?你怎么来了?”
“刘叔,这位是柏安柏大夫,他救了挑子的命,他想打听一个人,我就带他来找你了。”
柏安适时掏出小像,“大叔,你见过这个人吗?”
“这不是那天那个……”店家一拍大腿,“这怎么没见过?前几日打伤药堂的秦大夫,又被一伙人追杀逃走了,是不是他?”
“是他,敢问秦大夫没事吧?”
“哎,反正没死。但日子也不咋好过,那些江湖人士没找到他,回头又去找秦大夫,可把他一家老小给折腾的,昨日连夜带着一家子跑了,这下好了,镇上连个看病的地方都没了。”
柏安:“……”
“他为啥要打伤秦大夫啊?”柱子一脸疑惑。
“我听人说啊,秦大夫说他有喜了,估计小姑娘是瞒着家里人出来行走江湖,一时激动不能接受,这人也真是的……”
柱子推一把店家,使了个眼色,柏安一脸沉寂。
“哎哟,你瞧我这张嘴,听风就是雨的,兴许是秦大夫诊断错了,他惯会骗人,小毛病说成大毛病,可能看这姑娘可怜,就想着捞一笔。”
柏安打断他的话,“店家,来两份肉丝面吧,要大份的。”
“柏大夫,还是我请你吃吧。”柱子咽了咽口水。
“不用,吃完我还要去再问问。你今晚先在镇上找家客栈住一夜,明日再回,我付钱。”
面一上来,柏安就开动筷子,心里一直想着,不知良姜再次被告知有孕是何种感受。
他怎么会被人追杀?虽说那些人没找到他,可良姜本来就有流产先兆,只怕再如此奔波下去,腹中胎儿不保,他武功也尽数全废了。
他和良姜本来就是阴差阳错,二人若是一夜情缘,没有让良姜暗结珠胎,他要走,柏安也不会刻意去留。
可现在这个情况,他不找,过不去自己的良心。
更何况,他还有私心。
从师父那里知道良姜很有可能不得不生下这个孩子时,柏安心中就生出一个隐秘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