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谢朝自己说的那样,小皇帝最怕疼了,却为了陷害刘家,甘愿在腹部深深捅进一刀,可见他对刘家的恨意足以支撑他忍受剧烈的痛苦。
毕竟上辈子,比这痛苦一千倍一万倍的事情都经历过了。这辈子只是挨上一刀,却能换仇人早早赴黄泉,陆川延自我代入一下谢朝,也觉得很值。
说来说去,还是小崽子以为自己在孤军奋战,不敢相信陆川延会毫无理由地站在自己这边,所以想用自己的刺杀换来一个让陆川延针对刘家的理由罢了。
陆川延定定注视着谢朝,在他越来越心虚,差一点就要顶不住压力坦白的时候,终于半是无奈半是妥协地叹息一声,为小狼崽子找好了理由:“微臣知道陛下想要早日除去世家威胁,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以身犯险实属不该。”
他将手中药碗轻轻放下:“微臣已经命人连夜将刘湛捉入慎刑司,现在天刚亮,龙门卫应该已将刘家上下全部控制起来了。”
顿了顿,陆川延又道:“天亮之后,臣便去刘家搜寻谋反证物。若是有什么发现,诛九族之罪难逃。”
他轻轻将谢朝腮边的乱发撩到耳后:“如此,陛下可放心了?”
谢朝怔怔地看着陆川延,明明是最冷淡不近人情的眉眼,看向自己的时候却有着十足的耐心与包容。
王叔明明还因为自己的刻意隐瞒而生气,却在他昏睡时默不作声地处理好了一切善后事宜,还件件办得均符合他的心意。
他的王叔看起来冷漠,实际上最是体贴温柔。
小狼崽子对陆川延的滤镜开了八百层厚,被自己的脑补感动得眼泪汪汪,吭叽叫了一声:“王叔……”
他紧紧攥住陆川延的手,又是愧疚又是自责:“都怪我没有事先和王叔商量,王叔不要气坏了身子,我日后再也不会以身犯险了。”
陆川延“嗯”了一声,心里却打定主意不再信谢朝的一句保证。小狼崽子当真是诡计多端,认错很干脆,但下次还敢。
他复又端起药碗,刚刚的温和一扫而空,又变回了那个冷酷的摄政王:“想让我不气,就乖乖把药喝完。”
谢朝:“……”
温馨气氛瞬间消散,谢朝的两泡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脸皱得像是苦瓜,试着和陆川延讨价还价:“可是王叔,这药真的太苦了,有没有什么甜的东西压一压……”
陆川延静静地注视着他。
谢朝:“……我喝。”
只是再也不能一勺一勺地喝了,越喂越苦。
他接过碗来,皱着脸屏住呼吸,一口气灌进自己嘴里,顿时被苦得灵魂出窍。
神思恍惚间,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从头顶传来,有什么圆圆的东西被塞进自己的手心。
太阳终于彻底爬出地平线,天已大亮,摄政王已经踏上了去慎刑司的路。
小皇帝独自躺在龙床上,眼角眉梢俱是掩藏不住的笑意,也许是为了仇人将死而快意,也许是为了其他不知名的原因。
他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珍而重之地瞧上一瞧。
——是两枚小小的蜜饯。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察觉不对的摄政王
阳春三月, 清明风至,恰是鸟语花香、春意盎然之际。
与美妙的时节相反,此时的刘家乌云罩顶, 凄风苦雨, 人人自危。
昏暗如豆的烛光照亮了牢房,也照出了刘湛布满血丝的眼睛,看起来甚是吓人。
慎刑司当真是个比十八层地狱更为恐怖的地方, 短短两日,他已形销骨立, 鬓发枯槁。
刘家长子站在地牢外, 看着父亲在几天之内被搓磨得面如恶鬼,又是心痛又是恐惧至极, 白着一张脸,颤声道:“父亲, 怎么如此突然?这……这可如何是好?”
刘湛为人独断专行,刘家本就是他的一言堂,长子自幼便养成了谨遵父亲教诲的习惯,毫无主见,一朝骤然天塌地陷,慌得六神无主。这两日他花了大力气上下打点,大把大把地砸钱, 终于买通了两个守卫,得以在半夜偷偷溜出王府, 进慎刑司找自己的父亲。
刘湛紧紧握着牢房的门柱,死死盯着自己不成器的长子, 手指不自觉地细细痉挛着, 嘶声道:“你这逆子……外面不知多少双眼盯着我, 你怎么还敢到这里来?”
长子抖如筛糠,涕泗横流,哀声道:“儿子,儿子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咱们家的商铺已经全被摄政王带兵查封了,府宅也被重兵把守,只能进不能出,短短一日,便已天翻地覆了啊!”
刘湛瞪大暴突的眼睛,警惕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急促道:“时间如此紧急,你还来找我?趁天还没亮,速速去右丞府找陈路!此等飞来横祸,只有右丞能救刘家!”
在他期待至极的眼神中,长子面色灰败地摇摇头,哑声道:“儿子昨晚,已经去找过了。”
他没说完,刘湛却懂了话中的未尽之意,眼神骤然凝固,一时间如晴天霹雳。
长子已经去找过右丞,倘若结果喜人,又岂会再连夜来找自己?
只有一种可能,那只笑里藏刀的狐狸这是要弃车保帅,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刘湛不可置信,苍老的脸皮簌簌抖动,似哭似笑,表情如同精神失常。
长子却像是看不懂他的脸色,自顾自抖着嗓子,将昨晚的事交代得一清二楚:“儿子在右丞府外苦苦哀求半夜,右丞却始终不肯开门。直到天亮了,才让小厮出门带了句话。”
“他说你们刘家,千不该万不该犯下此等滔天大错,如今证据确凿,速速就地伏法,府中女眷或可谋得一线生机……”
字字诛心。
陆川延尚在调查刘府之事,右丞却已经言辞旦旦,用词之间像是笃定了刘湛正是那幕后刺杀之人。
刘湛颓然跌坐回干草垫上,心如槁木死灰,惨笑两声,喃喃道:“好哇,好你个陈路。只恨我信错了人,当真是与虎谋皮……”
刘家长子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双腿也因脱力而发软。他慢慢蹲坐下来,哑声问:“父亲,你当真行刺了皇帝吗?”
刘湛连骂他的力气也没了,面上是彻底绝望后的心如死灰,低声道:“你觉得你爹当真这么蠢?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傀儡皇帝,毫无威胁,我杀他做什么。何况皇帝常年藏在深宫,被摄政王藏得密不透风,我现在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了,又如何针对他布下杀局。”
“我只是想不通,到底是谁故意行刺,却又将这顶黑锅扣到刘家头上。这是特意针对刘家做的局啊。”
长子呆呆地坐了半晌,声音突然激动起来:“是摄政王!除了摄政王,还有谁能如此轻易地掌握皇帝行踪?父亲,一定是摄政王故意陷害刘家,趁机除掉小皇帝,一举两得!”
刘湛冷冷地撩起眼皮,说出来的话却兜头为长子泼了一瓢冰水:“然后呢?”
他冷笑一声:“就算知道是摄政王陷害刘家,你又能如何?你能猜到,陈路必然也能猜到,但他明知刘家无罪,却还是不肯帮,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定然不愿为了我们与摄政王撕破脸。”
重重地喘了口气,刘湛语气自嘲而讥讽:“刘家空有钱财,却无官位实权。陈路不帮,那在摄政王的兵力权势面前,便如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纵然有冤,你又要去何处申呢?”
难不成要去对着罪魁祸首喊冤枉?
长子哑然,终于彻彻底底、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一个既定的事实——刘家完了。
刘湛疲惫地闭上眼,脸上带着尘埃落定的木然,对自己唯一的儿子慢慢道:“你走吧。”
他们两人心知肚明,这一别之后,就是阴阳两隔。
长子走了。
刘湛坐在这阴冷脏臭的牢房中,一只耗子吱溜溜地从手边飞速爬过。他茫然四顾,只觉大梦初醒,恍如隔世。
这不该啊,明明前日刘家还是朱门绣户,堆金积玉,自己身处一派纸醉金迷之中……
怎么一个朝夕之间,便天翻地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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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丞当真是这么和刘家小子说的?”
乾清宫偏殿之中,陆川延正在批阅奏折,手中笔墨不停,身后暗卫低着头,将探听到的情报事无巨细地禀告上去。
听见他淡淡的问询,暗卫恭敬回道:“属下不敢隐瞒半分。”
看守刘府的俱是摄政王亲兵,哪里能那么容易被金钱收买。自然是陆川延故意设计,命人将刘家长子放出来。他慌不择路之下,肯定会下意识去找自己最信任的外人,而那个人必然是右丞。
这样一来,陆川延就可以趁机捏住右丞的把柄。
只是如今看来,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肯定料到了自己的意图,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是刻意说给自己听呢。
不过也无所谓,陆川延从没想过凭借刘府拿捏住右丞的把柄,他只是要陈路的一个表态而已。
他手上落笔动作不停,随意吩咐道:“把右丞对刘家说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到其他世家耳中。”
右丞能始终安稳藏匿于世家背后,靠的必然是世家的信任与支持。陆川延要的就是打破他们之间的信任,让世家与陈路狗咬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