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秦朔垂下眼,避开三哥那洞穿一切的目光,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一片——他们是亲兄弟,却也无法坦诚相待。三哥口中的“守”是何意呢?是为大凤王朝“固守”疆土?还是秦家割据北疆而“自守”呢?
秦旭见秦朔不接话,也不再逼问,家里的这个小弟弟真是给了他太多太多的惊喜了,远超想象,难不成真应了民间的古话——幺儿多神异?
“如今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秦旭吹干纸上的墨迹,尔后将战报折子装进马粪纸袋中。
“这份战报平日里快马急鞭送到上京也要十一二天,如今雪路难行,恐怕需在路上走个半个月。”秦旭克制不住地看向秦朔,他不想刺探小弟,可是秦朔身上的一切真的是太奇异了!上京城腊月二十八发生的事情,他在大年初一便得到了情报!难道是先祖托梦不成。
秦朔见三哥说着说着又停下看向自己,心知三哥是对自己的情报来源好奇了。
“三哥很想知道?”秦朔不想说谎欺骗三哥,于是就打直球,发动真诚必杀技。如果三哥顾及面子不追问,那就再好不过了。
谁知兄弟二人一个比一个直,秦朔打直球,秦旭便回直球,点头回道,“很想知道。”
秦朔:……他哥还真是北疆战神啊,战术策略刚刚的,完全不按照套路来。
秦旭非常直白地解释道,“行军打仗,信息情报的传递尤其重要,如今虽有烽火台狼烟传信,又有长城调遣兵力,但是依旧限制颇多。传信官死在半道,等不来救援的情况更是数不胜数。”
“是飞鸽传书。”三哥都将事情摊开来讲了,秦朔也不在隐瞒,只隐去了济世教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而是道,“我的一个朋友,学贯古今,精通各种奇技,从南地那边学来的鸽子驯养之术,以此来两地传信。”
在秦朔记忆中,中国古代很早就会驯养鸽子了,只是不知如今的大凤朝却没有此项技术,而济世教这么个民间组织却掌握了许多绝技。或许这些绝技在皇朝更迭中失传了,而传承千年的济世教中却完整保存下了这些奇巧绝技。
“原来如此。”秦旭并没追究秦朔言语中的诸多漏洞,更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地追问“有一个朋友”是一个什么朋友。
“原来鸟雀竟然有这般多的作用。”秦旭若有所思,说道,“北戎部落也会驯养鹰鸢,不仅可以给他们侦查敌情,还能站岗放哨,一旦我们的伏兵出现,第一时间就会被高空中盘旋的鹰雕发现,然后位置暴露,伏击不成反而被围堵追截。”
秦旭像是说上了瘾,又好似突然好为人师,将战报送出后便拉着秦朔讲了许多行军打仗的事情,一时讲北戎部落的生活习性、权利架构、作战风格,一时又讲如今北疆的军中局势,将领性情。
“哥?”秦朔不解地看向自家三哥。
秦旭看着尚且懵懂的九弟,温和道,“任何时候,多学些东西总是对的。小九聪慧超人,然小九的大智慧是居高临下的,是超脱于世间的,小九你该多看看周围,多看看脚下。”秦旭说得非常直白。
“这几日便跟在我身边,认真看,仔细听。”说着,秦旭拍拍秦朔的肩膀,叮嘱道,“马上功夫、刀剑功夫也要练起来,起码我秦家祖传的流星锤不能忘。”
流星锤?秦朔不禁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胳膊——柴火棒似的,怎么抡大锤?
第76章
正月初五, 破五节,之前的诸多禁忌过了此日皆可破。按照北地习俗, 乾元关大营中蒸起了大包子。
在蒸腾的水汽中, 济世教的飞鸽传书再一次抵达。
“怎么样?”秦朔发现关月的脸色很奇怪,一向冰冷如雪山的面上终于出现了裂痕。
“您自己看吧。”关月将竹筒递给秦朔。
秦朔接过竹筒取出里头的信件,看清字体的一瞬顿时瞪圆了眼睛, “这?!”
这简直太戏剧化了!林家竟然败了!在诸多有利条件下,林家有心算无心, 手握京畿大军, 竟然败了!
只见信上写道, “大皇子反水,林家事败,皇帝重伤”。
“大皇子反水?”仅凭绢纸上寥寥几句, 难以复盘上京城的风云变化, 秦朔只得拿着信件匆忙跑进主帐。
营帐中, 秦旭正在计算此次战损, 先前报与朝廷的战报不过是个夸大了的预估数字, 落实到最终的抚恤补贴还需要细细统计。
秦旭的一旁则是躺在摇椅上假寐的秦栖,前几日还是个血人的秦栖如今竟然已经生龙活虎起来,倘若不是秦旭看得紧,他还想点齐人马去追击逃散的北戎大军。
“小九来了!”秦栖从躺椅上一跃而起,动作之大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立马龇牙倒吸一口凉气。
“不疼不疼!”不等秦旭责备,秦栖连忙解释,“就浑身痒, 一点儿不疼!”
“莫要乱动, 伤口崩开就不好了。”秦旭拧眉, 他这个同胞弟弟就像是猴子转世, 屁股沾不得板凳。
“不会裂开的,都用线缝着呢!”秦栖得意道。
“哥!”秦朔上前一步,递上手上的绢布。
上一刻还在嬉笑打闹的秦旭兄弟二人顿时脸色一变,秦旭接过绢布,秦栖伸长脖子凑在秦旭身边巴望。
“林家败了?!”秦旭亦是不可置信,没想到在兵力悬殊之下,林家竟然败了!
“会不会是京畿大营方面出岔子?毕竟大皇子在京畿大营里呆的时日可不短。”秦栖猜测道。
“可是大皇子为什么要反水林家?”秦朔自言自语地嘀咕,“难不成大皇子才是最终大boss?一方面利用林家造反,削弱皇帝和其他皇子的势力,关键时刻又将林家卖了背后捅刀子,可惜皇帝只是重伤,却没有当场薨毙,否则,皇位大概率是要落在大皇子手里的。”
“如果大皇子早就将林家的反意透露给了皇帝呢?”
“那么既能表忠心,又能借皇帝之手除了林家。毕竟林家对大皇子而言就是一把双刃剑,既是优势也是短板。
皇帝宁可扶持外家轻微的二皇子,也不愿重用长子、嫡子。难不成大皇子想要冒险,自断一臂想要博把大的?”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林家没了,京畿大营便落到了大皇子手里,皇帝虽然未死,但却重伤,上京城这是落入大皇子手里了啊!”
“而且大皇子还有平反之功,上位得光明正大,任谁也挑不出个错来!”秦朔一边推演着上京城的局势,一边背着手在营帐里团团转。
秦旭两兄弟对视一眼,他们虽然没听明白小弟口中的一些词语,但秦朔的推测和逻辑却听明白了,心中不免感叹,小九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光是这份抽丝剥茧于迷雾中看透局势的能力便不容小觑。
秦旭更是坚定了将小九拘在身边教导的决心,在他看来,小九天资过人,见识不凡,但是却缺了些地气,对一些人情常识、事故伦理很是懵懂。
而上京城里的情况与秦朔猜测得也大差不差,大皇子正是那个在后的黄雀。
林家与大皇子虽是同营,但却不同心。林家不是真心想要扶持大皇子上位,而是想要自家当皇帝。
大皇子也非是无知小儿,一方面他不信林家的忠心,另一方面他也做好了上位后斩断母家的后手,毕竟,谁会愿意做一个被外戚制约的傀儡皇帝。
这种情势之下造成的最终结局就是林家势败,曾经在上京城皇帝第一,林家第二,显赫一时的威武侯府一招落败,满盘皆输。
“真是的!这都第几日了,怎么还围着,真当我们镇北侯府是软柿子不成?!”
此时的镇北侯府,高氏在屋里甩着帕子抱怨着,“林贼都伏诛了,京畿营的大兵们怎么不拖下去打杀了?!无诏入城呢!”
“你少说两句成么?不口干么?”秦初嫌弃高氏聒噪。
“这种情势下咱们侯府能够安然渡过已然不容易,你还抱怨个什么?外头的事情是你该管的?该问的?有这个功夫不如好好去阿妈那里学学管家。”
乍逢巨变,秦初两夫妇都如无头苍蝇一般没了章法,还是秦老夫人站出来,又接下了管家的大权。侯府被围困的数日这才没出了大漏子。
被丈夫斥责,高氏却不是个气弱的,双手插腰,腰杆一挺,扬着下巴道,“我这个妇道人家管不到外头的事,侯爷你总该管得、问得吧!那日你说要去救驾,要不是爹不让,这会子定然有了泼天大功了,日后可不是侯爷了,指不定能捞个国公当当!”
“你个女人家知道个什么!”被刺破心中痛处,秦初不免脸黑,大吼道,“阿爹自有阿爹的道理,外头是个什么情况你知道?且不说府外就有大兵把守,便是突破包围,上京城中又有多少反贼,你知道?刀剑无眼,拔剑就是要见血的!你明白个什么!?”
高氏被丈夫吼得面色苍白,喃喃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刀剑无眼,自是盼着侯爷平安的,我就是觉得可惜啊,明明侯爷你都.....”
“此事休得再提!”秦初大袖一甩,大步离开了高氏的房内。
高氏觉得可惜,秦初又何尝不觉得可惜呢。只要想起救驾护主之功在自己眼前活生生地溜走了,秦初便觉着胸口闷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