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浮郁想说我当然要得意,但话还没出口,屋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是姚喜有事禀报。
“殿下,宴太傅,奴婢刚瞧见大皇子殿下身边的青柏也出去了。”姚喜说。
青柏就是越谦此次带着同行的那个随侍,这会儿出去想必也是要紧事,就是不知道和他们在办的会不会正好是同一件了。
“不打紧,就算是同一件事,也各凭本事。”宴示秋看向越浮郁,“走吧,去衙门。”
于是顶着夜色,姚喜陪同,一行三人出了门,直奔知州府衙。他们到了衙门门口之后,发现白日里穿着丧服一身缟素的那五六个人,现在还有两个坐在门前,是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这会儿正拿着水壶在啃饼吃。
衙门门口也没有其他人了,衙役们关上府门后,只要上头没让他们出去赶人,也就权当看不见。
“我儿死得冤枉,我们一定要给他讨个公道。”
“就是!就在这里守着!咱们一家子现在还有六个,白天都来闹,晚上轮着来,看谁熬得过谁!”
另一人就沉默了会儿,然后声音疲惫得有些惶然:“我们肯定熬不过衙门,再过两天,就算不被关到牢里去,家里也要没余粮了,这些天家里就没个进项……”
“你想说什么!不许说!我们说好了不能要他们的钱!”
……
宴示秋和越浮郁避着听了一会儿,然后才走到了这两人面前。
这对正在吃饼果腹的中年夫妻抬起头来,本以为是那徐知州又让师爷来游说他们了,没成想却看见的是两个惊为天人的来客。
“击鼓鸣冤,会吗?”其中更为斯文温和的那位轻声开口。
夫妇俩愣了几息,然后下意识赶紧将手里的饼塞到嘴里吃完。吃完了,才缓过来,带着愁苦说:“二位公子是外乡来的吧,是不是白天见着我们在衙门前喊冤了……这衙门门口的大鼓,早先我们也敲过,白天敲,夜里敲,后来知州老爷就让人把大鼓划破了,敲不响了。”
许是把宴示秋和越浮郁当成了路过的热心人,夫妇俩没指望他们能出主意帮上忙,但这会儿见到了人愿意停留,便也忍不住絮念。
“我儿死得冤枉啊,上街买袋豆子,就再没回家过。”
“他是跟人起了冲突,是跟人打架了,但不是他挑的事儿更不是他先打的人啊,要是真就被打了一顿,我们也认了,可他怎么就没了呢……”
“那会儿明明都没打了,可知州大老爷家的少爷非要怂恿,一块儿打,又打起来了,我儿就那样没了……那家人收了钱,娘不要儿子,婆娘不要男人,倒是过得高兴,可我们家高兴不起来啊,我儿那么有出息,读书可有本事了……”
“我儿没了,知州大老爷家的少爷是一根毫毛都没烧到,这叫什么世道啊!二位公子,你们说是不是?你们是哪儿人啊,你们穿得这么好,是不是也认识几个贵人?”
越浮郁不爱理人,宴示秋也不知道回什么话好,干脆便沉默不语,只听着。直到砚墨那边将如今已经定了斩首的犯人家人带了来,宴示秋才对面前这对凄风苦雨的夫妇又一次开了口。
“你们抬头看看我身边这位,他叫越浮郁,是当今太子。”
“你们若有冤,他能为你们伸。”
其他人看向越浮郁,越浮郁看着宴示秋。
……
这个案子本身并不复杂,背后也就徐芳州这位知州的势力,能被弄得这么困难,只是因为一方势太弱、另一方是本地父母官。
徐芳州为了护着自己的儿子,私下与那位认罪的犯人达成了协议。只要犯人认下罪,徐芳州会给他家一大笔钱,解决他家拮据的困境,他母亲若是要就医,徐芳州也能寻本地最好的医馆最好的大夫。犯人虽然会被判斩首,但届时行刑的地方就在徐芳州说了算的安阳城,徐芳州承诺会用其他死囚代替行刑,在正式行刑日之前就送犯人一家离开安阳。
这个案子并不多缜密,一旦要追根究底,根本经不起查,徐芳州也是为了保护儿子孤注一掷了。现如今越浮郁这个太子连夜开堂,事情经过详实清晰,很快便水落石出。
案件推翻,替罪的犯人重新定罪。住在知州府衙后院的徐家人很快都过来了,看到徐芳州摘下官帽被革职查办,还和徐家独子一起被关入了大牢,徐家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喊着冤枉,倒是和白日里死者家人在衙门前哭喊那一幕有些许情形相似。
大皇子越谦和荣遂言听闻消息赶过来时,正好看见那死者的家人们在不停的叩谢,喊着太子和太傅青天大老爷。
宴示秋还是很淡然,越浮郁则被面前这一幕弄得有些不自在。看到荣遂言来了,越浮郁倒是灵光一闪,对他招了招手。
见越浮郁是在喊自己,荣遂言一愣,然后下意识看向了越浮郁身边的宴示秋,用眼神询问:“太子突然叫我做什么?!”
宴示秋也不大明白,只能回以爱莫能助的眼神。
等荣遂言过来了,越浮郁便对面前怎么叫都不肯起来、一直拜谢他们的夫妇说:“这位是大理寺少卿荣大人,大理寺掌管刑狱究案之事,你们还有什么事都可与他说。砚墨,姚喜,你们留下与荣大人说说具体经过,之后还得劳烦荣大人写封文书送回京城,涉事之人要如何判处,这安阳城也还需重新派任一位知州过来。”
说罢,越浮郁对宴示秋使了个眼神,然后拉着他连忙往外走,宴示秋不禁失笑。
荣遂言留在原地茫然了下,紧跟着就被缠住了。等送走了死者家人,送走了之前顶罪的那个犯人的母亲和妻子,又将堂上其他徐家人安抚回了后院,荣遂言才得空听砚墨和姚喜说详实经过。
开始磨墨写文书的时候,荣遂言突然就觉得自己是被坑了。最要紧的功劳都是太子和太子太傅的,剩下的琐碎收尾和写文书这种幕僚干的事,倒是由他来做了,回头这文书写好了送回京城之前还得给太子他们过目……想到越浮郁那糟糕脾气,还有宴示秋斯文雅致的笑,荣遂言更郁卒,他连在文书中玩点小聪明领点功劳都不行!
从衙门出来后,往驿馆回去的路上,宴示秋也忍不住乐:“你倒是聪明,就是辛苦了荣大人。”
越浮郁听着宴示秋轻声的笑,手上又有点痒起来,他默默握住了宴示秋的手,哼了一声:“谁让他那么喜欢往你跟前凑,不是想和你交好以谋更多机会吗,这下我便给他一件差事办……我懒得和那些亲属打交道,更不想写文书,可这些事也不能推给老师你来做吧,荣遂言倒是正好。”
垂眼看了看被越浮郁握着的手,宴示秋轻啧了声:“见昭聪明……但你这手能不能松一松?你如今倒是不爱整日里拿着九连环玩了,可老师这手也不能当把玩的摆件吧?”
越浮郁并不松手,还嘀咕:“可我手上空着不舒坦……”
“那你的九连环呢?我记得出京前你有带上,这一路怎么没见你拿出来玩?”
“懒得拿。老师,我的手很凉,你有没有觉得凉快一点?”越浮郁双眼发亮的问。
宴示秋:“……”
……
越谦虽然和荣遂言一起去了一趟府衙,但到了之后确定没有用武之地,他便又先一步回了驿馆。他回到驿馆后又过了一会儿,先前派出去的随侍青柏才匆匆赶了回来,小心闭上房门,然后有点激动的回禀:“殿下,今日那知州衙门前果然是有冤案!”
越谦闻言微微颔首。
青柏见他并不着急追问,有些疑惑:“殿下,今日那衙门门口喊冤的百姓所言确实为真。这徐知州为了袒护儿子而草草定案,这事儿您若是出面翻了案,于您的名声大有益处啊!那徐知州虽是前几年的状元,但没什么背景,早先脾气硬还得罪了些人,要处置他并无什么难处和后患……”
“此事已经迟了,我刚从知州府衙回来,太子殿下已经重新定案、将徐芳州拿下狱了。”越谦缓缓道。
青柏闻言一愣,随即自责道:“都怪小的办事不力,打探消息迟迟未归。”
“怪不得你,是我做决定的时间太晚了。”越谦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到窗边。
他看着夜空中的月亮,突然说:“明日是七月初十?”
青柏又愣了下,才回:“是,立秋了。”
“说是立秋,但如今夏日最热的时候都还没来。”越谦轻声自言自语,又对青柏吩咐道,“拿一盒安神香,放到……宴太傅屋子的窗台上吧,他回房后应该能看着。”
“殿下?”青柏这下不是发愣了,是有些发惊,“那安神香制得不易,您这次出来也没带多少,若是给了宴太傅,您自己怕是不够用了,而且……宴太傅也不一定会用您送过去的东西……”
越谦闻言倒没生气,只是有些自嘲的笑了下:“送过去吧,我再附张信笺,说是送他的生辰礼,至于他用与不用,都随他吧。我想送。”
青柏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接着劝:“殿下!宴太傅将安神香弃之不用都是小事,小的是怕……宴太傅毕竟是太子的人,他若是从您有安神香一事猜到您有用香的习惯,回宫后查到您自前几年便有难以入睡的失眠之症,对您不利啊!皇后娘娘好不容易才将此事周全瞒下,又为您寻得这安神香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