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新被她逗得又是哈哈大笑:“瞧把我们惊鹊儿给吓得,倒是本大人的不是了,忘了我们惊鹊儿的爹娘也是被洪水给卷了才没的。”
名唤惊鹊的小妾便伤心落起泪来:“可不是吗,要不是因为这个,妾先前也不用在街头想要卖身葬父葬母了。这洪水一发,田地淹了没粮食都还是小的,就怕把房子淹了,里头的人也被吃了去……”
“不妨事不妨事,如今有本大人在,惊鹊儿你每日只管好吃好喝打扮得漂漂亮亮,再不用怕发洪水了,那洪水可到不了本大人的府上。”冉新很是惬意,又说,“惊鹊儿你这也是祸福相依了,要不是你在街头卖身,也不会遇上本大人这般好的夫婿,过上如今这般的好日子。”
惊鹊儿便娇羞的靠在冉新身上:“可不是吗,多亏了大人您了。”
听着冉新和妾室调笑,管家满脸平静,过了会儿才出声提醒:“大人,夫人今日要从玉佛寺回府了,您还去接吗?”
说起夫人,冉新觉得扫兴,但还是点了头:“自然要去,什么时辰了?”
“若是要去接夫人,大人此刻便得起身出门了。”管家回道。
于是很快,惊鹊的屋子里安静下来,冉新和管家都走了,只剩下惊鹊一人。她面上娇怯含羞的笑慢慢的消失,披了件衣裳起身,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到床上去翻,重新将从京城来的那封信拿了起来。
信纸比到手时又皱了许多,但上面的字迹和落印仍然是清晰可辨的。惊鹊看着上面的“太子”、“大皇子”、“六皇子”、“太子太傅宴示秋”这些字眼,视线又落向最后几句“宴家今非昔比,当年之事不可败露,你那妾室莫要再留”,还有“今年说话做事都小心着些!莫要再贪!”
惊鹊将这封信小心翼翼藏了起来,盘算着即将到来的这几位贵人可否能信。藏好了真正的信纸,惊鹊又来到书案前拿出一张未曾写过的信纸,磨墨后落笔照猫画虎写了起来,一边写一边忍不住嘲讽的笑。
给冉新写信的是他的岳父、如今的中书侍郎庞自宽。庞自宽显然非常信任冉新的能力,并不担心信件外漏,信中所写内容直白明确,并没有多少隐晦,让惊鹊这样的局外人也能隐约猜到一些惊人的内情。
但庞自宽并不知道,他在京中太久,如今的冉新早已不是当年在他手下办差的那个冉新了。或者说,冉新本性从未变过,只是以前有庞自宽近处盯着,冉新从不敢做出半点让庞自宽这个岳父不满的出格事。
在庞自宽眼中,冉新这个女婿和他自己是一样的,都是靠妻子的娘家霍氏才能有如今的地位。庞自宽很清楚自己是如何从一介白衣干到中书侍郎的,所以对妻子百般敬重,不敢有半分不规矩。
庞自宽自己是这样的,便觉得同样是靠岳家提拔才能出人头地的女婿冉新也是一样的。早年庞自宽还在建阳府时,冉新确实和他一样过,不敢有半分让夫人不高兴的举动,总是以夫人为先,政事上也颇为认真可靠。
直到后来出事,庞自宽才知晓冉新偷偷摸摸在外头养了个小妾。但是因为女儿不愿发作,冉新也百般痛哭流涕的悔恨,说那个小妾是他的表妹,表妹家中无人只能投靠他,又趁他酒醉强行成了事,所以他才捏着鼻子养着表妹,实则并没有半分情谊,加上庞自宽本身还是觉得男子三妻四妾实乃正常,所以他最后并没有对冉新怎么着,还是一如既往的托付女儿和差事。
后来庞自宽升迁回京,还求了岳父霍老将军一同帮忙,让冉新接替他坐上了建阳府知府的位置。但庞自宽并不知晓,那之后没过多久,不再被人时时盯着的冉新就本性暴露,在好.色纳妾一条路上越走越远,正经差事上也越来越放松。
像这种收了信,在妾室的床上便打开,妾室随意说一句好奇便丢给妾室看,之后也不会惦记着拿走信件的事,并非第一次发生了。
冉新此人好.色且自负,内心深处并不觉得自己是靠岳家出头的,但面上也不敢太落正妻的面子。可冉新的夫人这些年对他越来越没有好脸色,让冉新不满已久,到了妾室面前后便更喜欢被捧做大英雄。
在冉新眼里,自己的妾室们都是娇弱可怜的小白花,离了他之后连怎么走路都会不清楚,迷糊娇憨惹人爱的妾室们也都非常爱他敬他,绝不会违背他的命令,更别提主动害他了。
惊鹊这样一个从街头买回来的小妾,在冉新眼里除了日子更新鲜之外,也没有什么例外之处。见她识字,还更喜欢让她看一些文书了,惊鹊每每看了,便满面好奇与不解,缠着他问,听了之后便震叹不已,一句句将冉新捧做这世上最博闻强识的人,冉新很是受用,所以更加喜欢到惊鹊房中来。
当下,惊鹊仿着庞自宽给冉新那封信的内容,又重新写了一封,然后用红色印泥在落款处随意抹了抹。做完这些,她便将信纸拿到了屋内的圆桌前,将信纸揉得有些发皱发软了,又拎起茶壶往上面倒。
很快,信纸上的字迹和印泥便模糊不清,惊鹊拿起来再抖了抖,墨迹和红色的印泥更是糊做一团,信纸还不小心有些破损。
做完了这些,惊鹊才又将信纸拿回书案上放好了。
冉新刚才离开前虽然没想起来这封信,但晚些时候想起信上的内容了,也是有可能特意过来要回去的。惊鹊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若是来要信,她便说收拾床榻时拿出来放到了茶水边,待收拾完了再回头看就已经被倒下的茶水给浸湿了,她拎起来想赶紧扇干,却没成想越弄越乱,最后上面的字都看不清了。
她一哭,冉新必然就不会再追究。那么一封信被毁了也就毁了,反正冉新自己拿回去也是要毁掉的。
惊鹊收拾妥当后,打开屋门站在外面。
建阳府正是雨季,此刻阴雨绵绵,惊鹊看着细密的雨水,心想今年该是又要发洪水了。
……
送户部款项的队伍走了十来天,路上倒是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连冲突都不曾起过,让总负责的随行官荣遂言松了好大一口气。
还在队伍停下歇息时对宴示秋闲聊着笑说:“我本来还怕几位殿下闹矛盾的,那我这个为人臣子的届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这样进入了安阳的地界。
安阳在地方官制上是一个州,这里最大的官就是知州。进入了安阳城门后,荣遂言来到宴示秋他们乘坐的马车车窗边闲聊道:“说来也巧,这安阳去岁年后新上任的知州,与宴太傅你还有点渊源。”
宴示秋闻言莞尔:“此话怎讲,我认识的?”
“是徐芳州徐大人,和宴太傅你是同一年的进士。”荣遂言道。
宴示秋便想起来了,景平二十年他被点为探花,徐芳州是当时的状元。这位状元郎颇为看不惯他这个太子太傅,还曾在宫门前叫住他特意阴阳怪气了一番,也是那次反倒让宴示秋想起了秋猎这个重要节点。再往后,直到徐芳州被外派出京任官,宴示秋都没有再见过他,还有另一位曾和徐芳州走得很近的榜眼张次槐。
“那可能不太好了。”宴示秋便不禁笑道,“徐大人可不太喜欢我。”
“那是他脑子有问题。”越浮郁横插进话来,然后直接把车帘拉了下去,将荣遂言挡在了外面。
宴示秋回过头看他,无奈失笑:“这一路上,荣大人其实问过我好几次,你这位太子殿下究竟为何这般排斥厌恶他。”
越浮郁闻言,提取到的却是另一条信息,他看着宴示秋控诉道:“老师果然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悄悄和荣遂言说过话!”
“……”宴示秋索性只纠正道,“不是悄悄,光明正大的。”
越浮郁:“……”
又过了小会儿,越浮郁又问:“那,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老师你有光明正大和越谦说过话吗?”
宴示秋闻言轻轻一挑眉,然后摇头:“自然没有。人家弟弟都因为当年的事被外放出京了,他还能惦记着我呢?皇子外放且非诏不得回京,可不是普通臣子外派出京到地方上做官,二皇子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有什么前程了,大皇子就算是还惦记我,估摸着也只有恨了,想着要怎么报复吧。”
这一路上,越谦鲜少与人说话,总是骑着马走在前头。如果有什么需要,不得不开口的时候,也都大多是让他的随侍转达。别说说话了,同行十天出头了,宴示秋印象里都没见到过这位大皇子几面。
越浮郁眯了下眼:“我瞧着他不像是死心了的。”
宴示秋就往越浮郁脑后拍了下:“别总惦记这个事了。与其想这些,你不如为老师想想今晚落脚的地方能不能找到冰吧。”
宴示秋当真怕热,如今进入七月又一路南下,是越来越热。白天人清醒着倒还好,到了夜里却总是辗转难以入眠,同行的秦太医只能给他开了点静心降燥的药,但也没派上什么大用场,喝着还苦。
前两年在宫里过夏天还不觉得怎么,今年出来一趟可把宴示秋折磨得够呛,马车坐久了也有些难受,于是夜间想念空调,白天想念有空调的现代汽车,想念着想念着宴示秋就开始庆幸,他好在是穿成了官宦之家、太子太傅,条件已经够好了,平日里不愁吃穿用,还有小厮帮他料理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