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涔涔的洪承羽巴不得有人能解围,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道:“哎哎,我带你去找你娘。各位大人见笑了,这是小儿念——”
“你告诉我娘在哪儿就好了,我自己去找。”小孩儿却好像并不是很给面子,直接打断了洪承羽的话,气氛顿时更为尴尬了起来。
一时间无人说话。
柳潇然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也有了计较,点到即止,拱了拱手后便转身离开了。
三人走出大厅后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便也不再耽搁,决定先回县衙整理今日所发现的各种端倪。
“那洪承羽绝对不像什么问心无愧的样子!”陆灵珏手一撑便坐上了桌子,晃荡着自己的两条腿老神在在,“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苏慕靠在桌子的另一边,也点点头道:“确实,他的表现得很不自然,如果不是因为梁夫人的死状凄惨的话,那必然是因为他知道些什么。”
柳潇然在一旁没作声,伸手就要拎陆灵珏的衣领,被后者及时地躲了过去。
“哎呀大人,你有话好好说,我这就下来了嘛。”陆灵珏从桌子上挪了下来,撇了撇嘴,“我都这么大了您怎么还老爱揪人领子啊,怪丢人的。”
苏慕听了这话来了兴趣:“辰初你很早就跟着柳少卿了吗,可是你看上去年岁和我也差不多,竟然这么早就在大理寺任职了吗?”
陆灵珏闻言笑了起来,摸着下巴老气横秋地说道:“你说得对——也不对!”
苏慕本还想追问,但柳潇然坐下后轻轻咳嗽了一声,陆灵珏就抖了一抖,随即捂住了自己的嘴道:“好好好,我不说废话就是了。”
这下苏慕了然了,想必是柳潇然并不想让自己知道,便也识趣地不再问,转而问起了后续:“既然知道洪承羽身上可能有秘密,我们如今以外人的身份很难再继续往下查,是不是需要吴县令来帮忙一二?”
柳潇然皱了皱眉:“若是让他去查,凶手多半能够轻易逃脱。”他那日在县衙府库里看了吴清上任来所判的诸多案件载录,大半案件虽有仵作验尸的结果和查访记录,说明他并未尸位素餐,但即便尸体上有蹊跷所在,在无法理清真相后,这位县令大多都以意外结案,足见他无能。
“若有必要,我会以大理寺的身份介入。”他沉吟道。
第17章 深宅(三)
第二日,还没等几人决定以何种方式介入之时,洪府却又发生了一桩大事。彼时苏慕刚刚收拾完自己下楼,就撞上了正急匆匆往上跑的陆灵珏,后者着急忙慌地留了一句:“喻之你等等我,我去取个腰牌,正好一块儿过去。”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苏慕也能从陆灵珏极快的动作里判断出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便也没顾得上下去要些早点,就站在楼梯口等着陆灵珏又一阵风似地刮了出来。
“我和你说,这还真的不能不管了。”陆灵珏取了腰牌往腰上一别,“昨个儿我们还在想需不需要亮身份呢,这会倒是可以不用考虑了。”
“是洪府出了什么事?”苏慕马上反应了过来,跟着陆灵珏一同下了楼。
“今天一大早县令就派人来报,说是洪承羽昨日被发现自缢在自己房内了。”陆灵珏难得地没卖关子,继续说道,“大人先过去了,我没带腰牌,所以半途回来取。不是,谁能想到还没到江州呢,我这腰牌就用得上了。”
“现在已经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洪府查验了,他们这家人必定是有鬼的。”
等到两人匆匆忙忙地赶到洪府,门口已经满是嘈杂之声,本来为了梁萱萱而来吊唁的亲友如今都被衙役拦在了外头,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更有人踮着脚不住地往里面探头,都想要知道洪府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灵珏也不含糊,朝衙役们亮出了自己的腰牌,轻而易举地就和苏慕一同进入了洪府宅院之内,七拐八拐之后两人进了南厢,在一扇大开的房门里头,苏慕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瘦高身影,正在紧皱眉头地听着身边妇人的言语。
“大人,我回来了。”陆灵珏弱弱地说道,对上柳潇然的神色之后,心领神会地接话道,“我来问他们吧。”
柳潇然对面的正是洪府大夫人丁紫萍,她如今双眼通红,神色悲痛,正在小心地抹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讲着她最后一次见到自己夫君的情形,而垂着手站在一边一脸悲痛的是洪思齐,他似乎快要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给折磨垮了,站着都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我最后一次见我夫君是在昨日戌时,他来看了看小儿念安的课业,问了些学堂里的见闻,便说要在书房里看些东西,我想着他必定是又要回去把玩他的那些古玩,便也没放在心上,在小儿入睡后便回房睡下了,却没想今早起来时发现老爷还是没回来,这才捧了早点想来看看,正好在路上遇见了同样要去找老爷的思齐。一开始门是打不开的,是思齐拍门之后发现无人回应,这才奋力撞开,却没想到一开门……竟是——竟是……”
后面的话她再说不下去,小声抽泣起来,让人听着不忍,陆灵珏便也只能换了种温和的姿态问:“夫人节哀……您可知道洪老爷昨日是否有什么异常的表现,或是可有轻生的迹象?”
丁紫萍闻言抬起了眼眸,像是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咬咬牙,开口说道:“老爷他……似乎在外欠下了不少债,为此整日忧心忡忡,我本想过几日问个清楚,却没想到……”
陆灵珏闻言挑了挑眉,看来这洪老爷不仅没能额外给家里生财,还败了个干净。
难道他是因为心怀愧疚这才选择了自尽?
柳潇然朝陆灵珏点了点头,示意这里便交给他,便踱步走向了已经被平放在地上的尸体。
苏幕这是第二次见到这位王仵作了,也算是二回熟,王仵作和苏慕打了招呼,很是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
“这人面色青紫,舌头抵于牙后,地上对应处有粪便痕迹,且脖子上有一道紫色缢痕,依老夫看,是自缢无误。”
苏慕跟着点了点头,也蹲下了身。
他伸手轻轻按了按尸体上的尸斑,指压后有褪色现象,角膜已经开始有干燥的迹象,但瞳孔还未呈现浑浊状态,应当是两三个时辰前死亡,按照如今的时辰推算,是在昨夜的丑时到寅时之间死亡。
尸体的外表符合机械性窒息死亡的特征,且脖子上的紫色索沟底下着力点最深,两侧渐浅,最后呈“提空”状,皮下出血较为严重,身上也没有明显的打斗擦伤痕迹,都很符合生前缢死的特征。
只是另有一道浅色痕迹呈水平环绕斜向下的模样,由于看不真切,在法令禁止解剖的这个时代,苏慕也不敢确定是否是由于死者被人从后面用绳索勒住后所造成的痕迹。
但尸体的口鼻处有泡沫性液体,眼结合膜出血点较多,窒息征象较为显著,若只是单纯缢死,不该有如此明显的窒息征象。
皮革样化能使擦伤色泽加深,说不定能看出蹊跷,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等待,苏慕站起身,有些迟疑地看向了柳潇然:“是缢死,只是未必就是自缢,如今还没法确定,需要再过一段时间查看他脖子上的痕迹变化,如今能确定的就是他的死亡时间应该距离现在三四个时辰左右。
“需要多久?”
“皮革样化的时间与环境有些关系,不过应该不会太久,一日的时间应该就能有些明显的变化了,如今不妨查查这个时间段可有什么可疑的人进出过,即便他真是自缢身亡,也应当会有一个契机,毕竟昨日看他神态也不像是想要轻生的模样。”
柳潇然微微颔首,随即开始观察起房间四周来。今日他随县令一同赶到的时候,尸体已经被解下平放于地面上,绳索所在的房梁正对着大门。最后一次看到房间里亮着灯的是府内的老管家,他昨日路过时看见了书房还亮着灯,据他回忆,不久前他听到了打更的声音,因此此时是寅时和丑时交替时分,若是那个时候洪承羽已经自缢,那灯光下他的影子应当十分明显,管家不至于发现不了异常,因此死亡必然是在寅时之后。
而根据丁紫萍和她的侍女们所说,屋内的门一开始是从内反锁,是被洪思齐强行撞开后才得以进入,而窗户也维持着紧闭的状态,没有被人强行打开的迹象,屋内陈设皆无异常,让人不得不相信洪承羽就是自缢身亡的。
只是……柳潇然皱着眉,看向了桌面上被洪承羽摊开的空白纸张,上面似乎沾了些许水渍,纸面呈现出了细微的褶皱,昨日也未曾落雨,这片水渍从何而来?若是主人喝茶所致,那茶盏又去了哪里?无论是在桌面上还是在书架上,他都没看到盛水的容器。
一个大户人家的老爷书房里竟然没有备下茶盏,这本身便不合理,而纸面上出现的水渍也可以佐证这一点,若是这房中本有茶盏的,如今又去了哪里?
柳潇然低着头轻轻抚过纸张,修长的手指在褶皱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难道这茶盏,是被什么人特意清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