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和太子,一者颇有手段但是心机并不单纯,一者无为但是很是安生,这确实是一个很难抉择的命题,慕容炀若是亲自检举此事,那无疑是站在了魏太傅的对立面,京城之中又有谁不知道魏太傅是宁王的授业恩师,此举便是直接昭告世人,慕容府不属宁王一派,那么按照非此即彼的原则来看,太子必然能收获很大一批的墙头草,这或许便会让未来谁继承皇位成为一个定局。
他可以理解慕容炀的考量,但也不免有些泄气。
在权力争斗的面前,死去之人的真相似乎真的微不足道,活着的千万百姓不需要真相,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太平繁盛的未来。
他盯着飘飘摇摇的雪花发了好一会呆,从刚刚他便觉得自己的脑瓜有些转不过来,甚至有些时候都跟不上慕容炀说话的节奏,如今似乎更为严重了,连看向柳潇然的时候都出现了两个重影。
“言轩?”
柳潇然刚抬起眼,便接住了踉跄了一步的苏慕,看对方的状态似乎很不对劲,他着急了起来:“你怎么了?”
苏慕靠在柳潇然的肩头晃了晃脑袋,但这回不仅没晃走重影,反而更加晕了起来,他的思绪也似乎散了架一般,再也组装不起一个完整的念头来,只能循着片段含糊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柳潇然本想把人扶起来看看到底是什么状况,但却没想推了一把对方不仅靠着岿然不动,在好不容易把人的脑袋抬起来一些的时候,苏慕突然抬起了头,几乎就要贴上柳潇然额头,眼神已经不复清明,而是懵懵懂懂的模样,像是在努力辨认眼前之人是谁。
这样近的距离和对方太过认真的凝视使得柳潇然一时间也没记起来自己刚刚要做什么。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后,苏慕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你是……言轩!”
他像是突然放下了心一般,直接倚靠在了柳潇然的身上,好在这是在小巷子里,柳潇然没站稳往后退了几步便靠到了墙壁之上,这才没有酿成两个人都摔成一团的惨剧。
好不容易站稳了,苏慕却突然伸手搂了上来,将柳潇然箍紧了之后,才放心地松了口气,很是满意地在柳潇然的肩窝里又蹭了蹭,随即便再没了声响。
柳潇然的意识也短暂地缺失了一会,他的脸蓦然地发烫了起来,而在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地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般似曾相识的场景,似乎与那次去酒楼找苏慕的时候,对方因为一只醉蟹便彻底没了意识的时候一般,当时苏慕也是如同现在这样挂在自己的身上,难道……如今也是?
他一边小心地用着力把自己从对方的束缚中脱身出来,一边仔细回想起今日的菜色来,桌上的酒苏慕自然是一口都没喝的,此番应当也没有什么醉蟹之类的,那还能是什么——
他盘查着桌上的菜色,小心地把苏慕的手搭到自己的肩膀上,正打算扶着人往前走的时候,对方却很是不依不饶地又搂了上来,从前他倒是也不觉得,但如今才发现苏慕的力气着实不小。
好不容易让两人的走路姿势不至于看上去有多奇怪,柳潇然在大下雪天的出了一身的汗,走了几步之后,他突然福至心灵。
今日那餐桌上的圆子羹苏慕似乎格外喜欢吃。
那莫不是酒酿丸子?
相比起当时的醉蟹来看,这回的酒酿丸子杀伤力应当是小了不少,起码不是在慕容炀的面前就倒了,若是还有旁人的时候这般模样——
柳潇然一顿,突然冒上来一个念头。
他看了眼闭着眼睛睡得又舒服又满足的苏慕,斟酌了好一会儿。
他似乎说不上来,究竟第二日是苏慕更见不得人还是自己更加见不得人。
这几日苏慕总不让墨书跟着,陆灵珏也不在,柳潇然一人近乎是半抱着人往前走,这若是换了个人,说不定早就被拖在地上动不了了,好在这是从小习武的柳潇然,且还是个独独对苏慕最没有脾气的柳潇然。
阿环和阿莹本来是在门口和看门的牛老二嗑瓜子来着,这到年关了本该是最忙的时候,但是秦安和说近日抢年货的人也太多了些,说打算避开些再筹备,这才让府里人都空了下来,她们也得以有闲情偷会懒。
远远地看见了柳潇然,她们本还一个激灵,刚想见礼的时候,阿环很是眼尖地认出了被柳潇然扶着的人可不就是自家小侯爷,顿时叫出了声。
“咦?小侯爷怎么了?”
第104章 一线
秦安和听到消息匆匆赶回来的时候, 刚到门口就觉得里面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门口候着的阿莹在见到她的时候似乎格外紧张,神色很是复杂,甚至还连着问了两遍。
“夫人, 您要现在进去看吗?”
秦安和看了眼阿佩, 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岔了, 这向来最机灵的阿莹这是在说什么话。
待到打开门之后, 映入眼帘的便是正在努力把苏慕从柳潇然的身上薅下来的墨书,和在一旁干着急但又不敢上手扒拉的阿环。
秦安和默默地后退了一步,把门重新关上了。
“夫人?”阿佩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场景,见秦安和很快便退了出来, 很是疑惑,这小侯爷还有什么是连夫人都看不得的?
秦安和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向了阿佩,平静地说道:“你来开门吧。”
阿佩的心里满是疑问, 但也依旧很是顺从地打开了门。
里边的人的关注点不在外边的门, 自然也没人注意到秦安和已经走了进来。
阿佩在看清了里面的场景之后,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有些拿不准主意地看向了秦安和:“夫人,这……这是小侯爷?”
秦安和经过了刚刚那一遭,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接受这个事实了,刚刚守卫急匆匆来禀告自己说小侯爷喝醉了,她本还想着应当也就是睡过去了,全然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从前苏慕在家中滴酒不沾,因此也是难有醉酒的经历, 都说这醉酒了之后人的心性都会大变, 看来确实如此。
以后还是要看紧点自家孩子, 好在这对面的是——
秦安和彻底回过神来了,这是柳潇然,这是曾经大公无私把苏慕带走的大理寺少卿。
墨书和阿环终于发现秦安和已经进了门,立刻都站起身来行礼,没了旁人的阻挠,苏慕便更为放肆地把柳潇然搂了个紧实,脑袋搭在柳潇然的肩膀上,嘴里还喃喃着旁人都听不懂的梦呓。
“柳……咳咳柳少卿就不必见礼了。”秦安和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如今苏慕抱着人家不撒手,柳潇然也是实在腾不出手来,“喻之这是?”
柳潇然在看到秦安和的一瞬间,心绪就已经不复平静,热意迅速地扩散到了耳尖,一种不言而喻的紧张意味突然在他的心间弥漫开来。
偏偏这个时候苏慕的气息还不断地拂过他的耳廓,使得他本就有些紧张的心绪更为不宁,面对秦安和的问话时竟然久违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好在阿环素来是个能言善道的,朝秦安和一行礼之后便解释道:“听柳少卿说,小侯爷应当是在宴席中不小心醉了,所以才变成了如今这般。”
为了苏慕此后的一世英名,柳潇然甚至没有告诉他们他很有可能只是吃了两碗酒酿丸子便这般了。
秦安和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但即便知道了起因,眼下的情况还是有那么一些难办,刚刚墨书用的劲也已经不小了,这样都没能分开两个人,要是再用力点万一伤着筋骨也是不好,可这人偏偏又是柳潇然,秦安和面上还维持着淡定的神色,心中却是早已不复平静。
也不知道人生气了没有。
柳潇然自然也能猜出来秦安和有些为难,本想微微调整下姿势后开口说话,刚把一只手从苏慕的禁锢中脱出来,却没想下一秒便又被苏慕重新箍了回去。
……
他觉得自己的耳朵更烫了。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就这么开口道:“无妨,兴许一会睡过去了就……咳咳,就会松开了。”
连人孩子都这么说了,秦安和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这会抱着人不撒手的是自己儿子,柳潇然能够如此宽容毫无愠色实在已经很难得了,还能如此贴心解围,果然外人传的都是不准的——
这明明是个好孩子啊。
秦安和顿时对柳潇然的好感又更多了几分,看向他的目光便更多了些慈爱。
殊不知柳潇然如今连看都不敢看她。
“那,既然如此,我们,我们就先出去吧,这人少了就安静了,自然就能……嗯,我们出去吧。”秦安和点了点头,这么多人留在这里围观似乎怎么看怎么奇怪,她对柳潇然也还算是放心,因此便把所有人都带了出去,让墨书和阿环阿莹都呆在门外听着动静,自己则是带着阿佩离开了。
“若是一会柳少卿出来了,便来告知我。”临走前她吩咐道,“给他添了这么大麻烦,这天色也不早了,留人用了晚膳再把人送回去。”
屋内的人都离开了之后,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安静得柳潇然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