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德全看了看之前尝过辣椒的大郎亦是无恙,终于朝着那鱼肉伸出了筷子——
他闭上眼睛尝了尝。
不多时,他慢慢睁开眼睛,锐利而深沉地眸子看向乐宁,问了她一句:
“小子唤何名讳?”
乐宁抿了抿唇,不敢高兴地太早,毕竟这是御厨的舌头,而她这菜若是能加鱼露、蚝油等,必定在味道上能更完美些。
“乐宁,家中行四,邹公唤我四郎即可。”
邹德全点了点头,同她道:“拜我为师,手艺便一日不可落下,须勤加练习,我这别院还有空房,三旬可归家一日,月例五百文,如何?”
乐宁无声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可!”
神厨系统则是激动地在她脑海中道:“恭喜你拜师成功![拜师(1/1)√]奖励积分100点!请宿主再接再厉!”
与此同时,墙头上有一只灰白的团子,虎着脸深沉的将院内的这一幕收入眼中。
……
一刻钟后。
乐宁被领到了房间里,好处是她可以摆脱原主那极度扒皮、重男轻女的家庭,坏处是……她得和另一郎君同住一间。
想到自己日后洗澡、来月事的种种不方便,她就有些郁卒。
好在乐宁之前做的那份剁椒鱼头剩下的都归了她,这边还有人给她送了几个蒸饼,起码她从此基本的吃是不愁的。
乐宁自我安慰了一会儿,眼下另一人不在,她也有一个上午的自由时间,邹德全本意是让她回家拿些物什,她却没有半点回家的**,想也知道,那两个家伙肯定等着拿她的钱补贴他们那又蠢又笨的儿子呢。
自从来到这世界之后,她就每天都活在怀疑自己不是爷娘亲生的三观里,就拿今日来说,若是她无法成功蒙混过去,回到家里定会被盖个“无用”的戳,等着她的定然是被贱嫁出去,或是被贱卖的下场——不必怀疑,乐宁前几日已听那两夫妇说起平康坊的事情。
平康坊,望安城内最大红灯区,做何用一目了然。
“喵~喵~”
就在她思考怎么摆脱扒皮夫妇的时候,窗口传来了几声微小的动静。
乐宁看了过去,瞧见那眼熟的灰白团子尖尖的耳朵下一双琥珀眼睛如琉璃,登时心情转忧为喜,出声道:“是你!”
灰白团子歪着脑袋打量了她一会儿,似是判断出她态度友善,于是也本着彬彬有礼的交际原则,从窗口一跃而下,无声落地,与她隔着点距离行至她附近,对她又叫了一声。
“喵~”依然是奶音里带了一线沙哑。
集可爱与性感于一身,这是何等的极品?
乐宁差点喜极而泣,只见那小团子跳上了她放着剁椒鱼头的桌子,在盆前蹲坐而下,下巴下雪白柔软的白毛似是围脖,绒绒地像是为了一条白领巾,饰得它模样优雅又高贵。
紧接着,小团子对着她扬了扬脑袋。
乐宁勉强在自己混乱的脑袋里找理智:“这是何意?”
灰白团子有些急躁了,没伸出爪子,用肉垫拍了拍桌下鱼肉的方向,对她又有些着急地“喵”了一声。
喂我!喂我懂吗!孤饿了!孤赐予你这个荣幸!
乐宁被它的动作萌化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等等,我去给你找更好吃的,这个不行!”
小团子的尾巴甩过一个悠扬的弧度,从左边搁到了右边。
什么?还有更好吃的?
它勉强按捺住自己的饥饿感,颇为斯文地等着乐宁的极限手艺。
半刻钟后——
一锅被剁碎了的生肉摆在了它的面前,腥味冲鼻而来。
灰白团子:“……”
它微微压了压下巴,活像一尊玩偶猫那般精致,目光深沉地打量着乐宁这个大骗子。
乐宁还有些茫然地将盆又凑近了一些:“吃吧,这个好吃的,生肉有益健康啊!”
灰白团子:“……!”
眼见着那带血的肉盆离自己越来越近,它忍无可忍,抬起一只前爪按在了盆的另一侧,别开了脑袋,整张脸上写满了抗拒。
一人一猫就此陷入僵持。
气氛凝滞,一触即发!
半晌后,乐宁妥协,放下了盆子,那只小团子才勉强满意,重新转过头,对着不远处的剁椒鱼头扬了扬下巴,还是那个意思:
喂我!快!就现在!
然而……
下一秒,它就感觉世界一阵天翻地覆。
乐宁趁其不备,一把将其推倒,展开四肢,将脑袋埋进了那毛绒的、雪白色的柔软肚皮里,猛吸一口之后,喃喃道:
“你挠死我吧,我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法拥有名姓的猫咪:???大胆刁奴!竟然轻薄于孤!
第3章 叫花鸡
厅堂。
邹德全凭几而倚,他跟前站了几人,各个身着白衣,只模样年岁瞧着比乐宁那一批要大些。
如今,他们跟前一方小桌案上放着一盘看着火红的、尾巴发尖的弯月形果子,面面相觑半晌,终于,一位年长些的上前半步,朝邹德全行一礼,委婉问道:“师父,这便是今日考校之物么?”
邹德全欣然点头:“不错,”他道:“予你等一刻钟,各尝其味,而后以之为佐,各交予我一道膳食。”
不知想到什么,他又对身旁就近伺候的,叮嘱一声:“将先前四郎所作那道花鲢鱼头一并呈上。”
跟着,他看向那道被端上的鱼头,陷入沉思。
众人皆知,大黎开朝以来,谷、蔬富足,肉食种类众多,如牛、羊、彘、驴……然则仅官宦富甲人士得尝,黎明百姓多以家禽鸡鸭等为食,江南水乡更是鱼比米贱。
大黎多见鲤鱼、鳊鱼、鲈鱼、白鱼、银鱼等,富贵者偶得鳜鱼、鳟鱼,独这花鲢不常见,若不是他曾伴驾南下,机缘巧合下尝之,今亦未尝能识之,起初不过是他昨日至东市,巧见得卖,渔人桶中余货皆尽,独余此鱼。
那卖鱼郎朝他笑了笑,道了声早,邹德全往常也从他这寻些新鲜的水货,便同他叙道:
“往日这时辰,东市早不见你踪影,今日留至此刻,莫非特意等我?”
“让邹公见笑了,此事说来话长。”那卖鱼郎长叹一声,开口道:“半旬前我顺运河南下,行至江南,欲窥江南酒肆桌上有何新鲜物什,谁知竟被人诳买了此鱼,带了十几尾回程,舟上一烹,头大肉老,味鲜不如鲈鱼,模样又甚是不美。”
“回望安后,家中仍养着三五尾,我今日带来东市,本想着寻一识货大厨,谁想老主顾们皆对此无意。”
他说着又叹了一声。
倒是邹德全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半晌后同他道:“这鱼我要了。”
他随今上下江南时,曾遇一劫,正是山穷水尽时,正是这花鲢肉让他果腹,邹德全相信,自己如今遇到这鱼,指不定是命中此鱼之美,该经由他之手。
谁知,命运无常,今日却是他考校的新徒儿将这花链的做法给解了。
佐料用的还是他走前从宫中带出的,原只想着过年时图个喜庆、仅做观赏用的红果子。
能这样熟练地处理鱼类、调出美味,必定是常年栖居于湖边,或是傍水而生,君不见这望安城内的海货烹制,莫说同江南比,便是比之洛阳,也是远远不及的。
转瞬之间,邹德全心中就有了关于乐四郎家境的猜测——他约莫不是望安人,或许从小在南方长大,只不知怎么辗转来了望安,瞧那衣着也知家境必定贫苦。
说起南边……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是八年前,他还在宫里的时候,当年,如今这位还未成圣人,后宫中这名扬天下的“周后”亦只是贵妃,其下还有淑、良、温、德四妃。
他早年受了淑妃一恩,后被举荐到司膳房、又入御膳房,一路始终惦念着报恩。
后来宫中生变,陆后为帝,周贵妃封后,淑、良、温、德这四位曾与她二人极尽为难的,有的惨死,有的入了冷宫。
淑妃似是早预料到了自己的下场,在众人皆猜想她或想办法私逃,或同外家求援时,她竟谁也没求,只出人意料地将邹德全叫去——
她令下人交予他一小婴,让他寻人带出宫去,越远越好,一辈子都别让那孩子回宫。
当时淑妃的语气太过古怪,以至于过去将近十年,邹德全依然记忆犹新。
“想个法子将他带出宫去,或是寻个牙子、或是送至南边,让她离这望安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都回不来。”
淑妃说这话时,眼里沉沉的,半点光也无,唇边挂着一抹笑,不似卸下重担,倒像是带着点快意。
她已入宫多年,又在后宫经历多场风雨飘摇,其间免不了同其他女人尔虞我诈,再好的保养也禁不住这般心神耗费,邹德全再见她时,她脸侧已有了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不复昔日年华。
邹德全当时心中猛跳,只知这孩子不知怎的惹了淑妃不快……
至于别的,他不敢去查。
一晃眼,九年过去了,当年那孩子若是长成了,怕也是四郎这般大了。
邹德全微微眯了眯眼睛,向来锐利的视线略有些发虚,就在这时,他几个徒儿已开始小声地展开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