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姜峥的,是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漆玉行坐在轮椅上,军营中的笔挺身姿也不改。
残阳映照出树影罅隙,落在漆玉行渐远的背影,恍惚可见他过去策马时的英姿勃发……
“将军!”
漆玉行:“放衙吧,劳累一天了,早点回家歇息吧。”
姜峥心头翻涌着一股难以言喻地忧伤。
但这股忧伤的氛围还没维持半分钟,一个熟悉的声音才树上冒出来。
“放衙?”
漆玉行抬头,发现树冠上冒出两只放着金光的眼睛。
时若先原本躺在树上最粗壮的枝丫上,一听漆玉行说要放衙,立刻冒出头来。
“你刚刚说放衙,是现在就放衙吗?”
他一动,树上的落叶簌簌掉了一地。
漆玉行斜眼看了看肩上的灰尘和碎叶沫子,一脸青黑。
时若先满心都是下班,立刻撩起裙子,冲树下喊:“你别动,我帮你掸,然后我们下班。”
漆玉行抬眼看到的就是时若先高高卷到腰边的裙子,还有白色亵裤。
“非礼勿视啊!”姜峥震惊地闭上眼,“可他又是男的……”
谢墨赟一转头,跃入眼帘的就是时若先正在以一种非常不雅观的姿势从树上往下爬。
树下,漆玉行和姜峥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看着他。
谢墨赟捏紧笔杆,五脏六腑都气得发紧。
真是寸步都不能离,让他找个地方歇一会,怎么又上树又掀裙子。
谢墨赟手中的笔杆发出清脆的“咔吧”声,提前完成了它今生的使命。
时若先正努力下树,忽然被一股疾风吹得迷了眼。
紧接着就是腰被大力一搂,落入充满竹叶香的怀抱里。
谢墨赟带着时若先稳稳落地,时若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攀在谢墨赟肩上,而且十分自然和熟悉,好像已经成了习惯。
被另外两双眼睛盯着,时若先莫名感觉不太好意思。
时若先悻悻地松开手,但手还没放下,就被谢墨赟皱着眉重新举到眼前。
“看你的手脏的。”
刚刚不经意搭了一下,谢墨赟的月白色衣领也被摸黑了。
“这样还想给别人掸灰?”
谢墨赟的眼神淡淡从漆玉行身上扫过,得到漆玉行冷淡地回瞥。
两个人的眼神有来有回,只有时若先还心心念念着:“不是放衙了吗?我想回去了。”
漆玉行肩上还顶着灰尘和叶片,时若先却把刚刚那茬忘得干干净净,显得他等着的模样格外愚笨。
时若先扭头问漆玉行:“是不是可以走了?这一天下来我也太无聊了。”
“无聊你就想家,你一哭九皇子一哄你们两个就都不无聊了。”
漆玉行甩个冷脸,说完就转身。
时若先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漆玉行,悄声问谢墨赟:“这到底能不能回家啊?”
谢墨赟颔首,“回。”
时若先嘿嘿一笑,“好呀,回家,怎么感觉你也特高兴啊。”
奋斗事业批怎么能因为下班高兴呢?
谢墨赟嘴上说:“期待明天。”
眼神却飘向漆玉行。
漆玉行背对着两人,默默咬碎了牙。
谢墨赟这个心口不一,口腹蜜剑的男人。
期待明天个鬼,分明就是看了笑话的得意。
姜峥搞不清状况,问漆玉行道:“那我们到底能不能走啊?”
漆玉行眉毛一竖,“走,都走。”
姜峥挠了挠头。
怎么回事,将军不是阴郁冷漠还高冷吗,今日怎的如此暴躁?
姜峥转头去看。
时若先和谢墨赟两人并肩离开,号称“若无大事发生,否则绝不开口”的九皇子,含笑看着时若先,时不时勾起嘴角应和两声。
姜峥想,如果每日都有像九皇子妃这般快乐的人在,应该就不再会有难过的情绪了。
尤其九皇子妃还会做饭……
姜峥摸摸下巴,幻想着明日的菜色。
想必和九皇子妃的样貌一样,色香味俱全吧。
*
这边,时若先难得正经一次,和谢墨赟念叨着一定要去市场买菜。
但是已经过了早市的时候,只有零星几家商铺开着门。
时若先站在摊子前,一脸认真地挑拣起来。
谢墨赟问:“想好买什么了?”
时若先挑眉,“那是自然。”
他一副轻车熟路的架势,但挑挑拣拣,始终没有下手。
老板忍不住问:“这位夫人,您到底要买什么?小的帮您找。”
“我想买香菜和小葱。”时若先眨眨眼,“不用你来,我自己找到了。”
老板看看菜,又看看时若先。
时若先低头看看自己的裙子,捂得严严实实啊。
时若先下意识挡住胸口,“你看我做什么?!”
老板赔笑:“要不您先把芹菜和蒜苗放下?”
时若先大囧,脸上发红。
谢墨赟忍俊不禁,揶揄道:“你不是认识吗?”
“我就不能都买吗?!”
时若先瞪了一眼谢墨赟,颐气指使说:“我都买了,你掏钱吧。”
老板开了大单,眉开眼笑道:“夫人是懂做饭的,其实东西不重要,主要还是看人的手艺。”
“就是就是。”时若先头如捣蒜。
谢墨赟付了钱,让老板把菜打包送到九皇子府上。
老板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九皇子和九皇子妃,是小的冒犯了。素日就听说九皇子和九皇子妃感情深厚,今日一看果然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虽知是马屁,但谢墨赟听得浑身舒畅。
出了店,时若先对谢墨赟笑着说:“咱俩最多是狼豺虎豹,假偶天成。”
谢墨赟毫不在意,“如果是天成的,假偶也能变成真。”
无论和谢墨赟对视多少次,还是会被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吸引。
时若先按住心里波动的浪花,一本正经地说:“你说的有道理,的确,做饭还是得注意色、形、味,但是没关系,我今晚准备做火锅。”
平时胡言乱语完了,时若先和没事人一样。
但是今天搪塞一通,时若先却心虚地挪开眼。
本来还热络嬉笑的回家路,现在变得有些安静。
两人前行的脚步声、衣摆摩擦的声音,都因为安静的环境而放大了。
他感觉自己脸上要被谢墨赟炙热的目光看出一个洞。
但如果现在应和了,可能不是脸上被盯出洞,而是要走自己雄父的老路——被谢墨赟“暴打”一通。
时若先狠狠心,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好在府上有拉彼欣在,一听到晚上吃火锅,拉彼欣眼睛都亮了,这才让气氛轻松一些。
拉彼欣期待道:“哇,原来菜都是晚上的涮菜,九皇子妃的底料配方能香倒一片简直。”
时若先洋洋得意,“那当然了~但是今天不吃辣锅,吃鸳鸯的。”
“鸳鸯是什么?用鸳鸯熬汤底吗?”
“不是,就是清汤红汤各一半。”
时若先说着,看了一眼谢墨赟,却发现谢墨赟表情有些黯淡。
时若先微怔,问:“文武贝,你怎么这个表情?”
谢墨赟摇摇头,“无事,我去外面转转,你继续。”
“哦……那你去吧。”
谢墨赟出了门,心里还是有些酸溜溜的。
原来之前的火锅,先先是带上拉彼欣他们一起吃的……
居然还有熊初末的事情。
怎么到哪都有他。
谢墨赟握紧拳头。
说曹操曹操到,熊初末单膝跪下,向谢墨赟复命。
“九皇子,您让我办的事已经处理妥当了。诱饵已经布下,谢干派来的细作也已经降服。不出意外的话,最慢谢干明日会登门道歉,快得话……怕是今晚就回来。”
“你做得很好,去领赏吧。”
明明是夸奖的话,但熊初末总感觉,今日九皇子看着他目光有点幽怨,多少带点私人恩怨。
熊初末愣了愣,“属下……能走了吗?”
谢墨赟扫了扫熊初末一身宽松正式的飞鱼服,点头说:“走吧,你穿这个很合适。”
“谢九皇子夸奖。”
熊初末脸色微变,立刻双手抱拳退下。
熊初末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九皇子如此关心我?
难道九皇子在九皇子妃那屡屡受挫,所以想要些别的……
熊初末浑身一激灵。
他的赴汤蹈火,可不包括这个。
*
熊初末前脚离开,后脚时若先就来了。
他好不容易放下心里的别扭,问谢墨赟:“番茄和菌菇,你想吃哪种?之前做出来都太寡淡了,现在终于找到合适的做法。”
谢墨赟没理解,“两个不是都买了吗?”
“不是,是锅底。”时若先比划了一个锅,“汤,涮菜用的。”
谢墨赟想象了一下,思考说:“你决定吧。”
时若先皱眉,“你怎么还让我决定了,我只知道你吃辣会起疹子……”
嘶,说漏嘴了。
这是文里的设定,他不应该知道的。
但谢墨赟已经听到,同时忽然想明白为什么前几次时若先没有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