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软玉,美人软骨,到时间了,都是一扬手就变成了一捧沙子,因此要追求永远,以灵魂,以爱为借口,纯洁无瑕的情倍受追捧,而带着个人欲望的爱,则要磨灭。
从穆法硰有记忆的那刻起,懂的方法就只有一种,哀求。恳求着母亲留下,到现在求着陆远留下。
穆法硰还小的时候,他抓着母亲的裙摆,那奶油色的裙边像是刻在了穆法硰的心里。穆法硰稚声奶气:“妈妈,爸爸呢?”
母亲怔住了,记忆里,母亲总是泫泪欲滴,她那忧伤的面容,和翕动的嘴唇,穆法硰猜她是要说什么的,可到最后,她只是哭,哭声里带着细听才能听出来的绝望,然后母亲说:“抱歉,法硰,我真的很抱歉……”
穆法硰紧紧抓着她的裙摆,他猜想他那时的神情一定蠢透了,一定睁大了双眼,紧紧看着母亲。
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说抱歉,他想说:别哭了,妈妈。
可最后,开口说的话却是:“对不起,妈妈。”
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他那时要说对不起,答案呼之欲出,压抑了这么多年,他也逃避了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无尽的日日夜夜,折磨着穆法硰,母亲的那句抱歉,撕开了他的皮肤,拆掉了穆法硰的骨头,然后重新拼凑出了另一个叫穆董的怪物。
穆法硰宁愿做穆董,做个疯子,做个怪物,也好过做穆法硰……一旦再次成为穆法硰。
他就要直面那句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让幼年的穆法硰痴呆的站在原地,流出泪水。
他开始理解母亲这句对不起,是对错误的结局,错误的开始,道歉。
而穆法硰,荒诞的源头。他是不该诞生的孩子,他是母亲痛苦的源头,母亲一看见穆法硰,就像是再一次看见自己背叛了信仰,沉浸男欢女爱里不忠的样子。
母亲做错的,是以个人的欲,爱上了一个男人。爱上一个男人是快乐的,无比的快乐,堇荼如饴,浑然不知。把自己的信仰都抛弃不要,放纵身为人的躯体,肆意享乐,可肉体的乐,终究会疲惫,会冷。
更何况,肚子里的胎儿,更是注定了尘埃落地,母亲回不去了,再也不能只当自己了,这副身躯也奉献不了给穷苦病痛的人了,死后也不能上天堂了。这都是她自己造的果。
自作自受,她是个母亲了。穆法硰清楚,她也清楚,如果……有如果,她能不怀孕,不怀上穆法硰,她一定会选择这个如果,而不是穆法硰。
穆法硰捂住眼睛,陆远去拉他的手,陆远的声音依旧很温柔,给穆法硰一种还活在人间的感觉:“怎么了?因为简柠给我打电话了?”
穆法硰不肯去看他,他此刻像是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软弱的小男孩,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站在漆黑的角落,拉一拉母亲的衣角。
痛恨……痛恨着一切,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我?
穆法硰几乎没办法站直,他多么想躲起来,可他明明知道自己无处可去。
“你总要跟我说说为什么。”陆远的声音还是像往常一样温柔,带着包容,带着足以融化穆法硰的温度。
陆远说:“你不说,我就当成是那个电话的原因了。”陆远这样说,半是无奈的笑着,他取出自己的电话卡,随手扔到垃圾桶里。
听到响声,看着没了电话卡的手机,穆法硰只能失了落魄般的看着陆远。
“现在好点了吗?我没有电话卡了,谁也不能给我打电话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办张新的给我,只有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陆远无奈的笑,伸出胳膊抱住穆法硰,亲吻他的额头:“我永远爱你,宝贝。”
穆法硰几乎快要昏过去,可他没有,灵魂颤粟叫嚣,他感觉到恐惧,又忍不住靠近陆远。
他实在是太缺爱了,太缺这种不顾一切的爱了,他对这种爱,太敏感了,从骨子里颤抖不停。陆远给他的东西叫爱,终于有人肯什么都不要的爱他,完完全全的只爱他一个,把自己奉献给他。
那些惶恐不安的日子恍如昨日,可陆远却唤醒了穆法硰的一种本能,他渴求的本能。
“为什么……”穆法硰眼神呆滞,却难以止住心中快要涌出来的情感:“你选择留在我身边?”
陆远看着他紧紧抓住自己的袖子,不由觉得好笑,指了指他的手:“我这不是紧紧被你抓住了吗?”
穆法硰看着他,难以理解这句话,大脑里全是陆远两个字,腾不出一点地方想别的,却费劲全是力气抱紧陆远。
“我以为,你已经有安全感了。”陆远叹息着,两个人相拥着坐到地上,因为穆法硰不肯向前挪动一步,也不肯叫陆远走,只好拥成一团,紧紧搂着对方。
“但现在看。”陆远宠溺的摸摸他的头:,却笑:“很明显,我高估了你。”
他的笑声,让穆法硰觉得放松,正如同陆远抚摸他时用的那只手,一样温柔,比太阳还要炙热,郁结难舒的灵魂也不再扭做一团。
穆法硰想到了一根蜘蛛丝。
地狱里的一根蜘蛛丝,他拉住,攀爬,却想踢下去其他靠近这根蜘蛛丝的人,多么愚蠢的造化因果,可又生生不息,永世轮回。
他知道不能这么做,否则这根丝会断,于是不做,却又痛,扎进心里的刺,拔都拔不掉。
“你会走吗?会离开我吗?”穆法硰轻声问陆远。
陆远看着穆法硰,看穆法硰面无表情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肩,忽然懂得了面前的这个人,扭曲的性格和敏感的心。
这让陆远没脾气,又好笑,他想起自己也总是这样,哀求着一些东西,一些人,不要离开他,结果却总是不如意。
陆远是性格恶劣,但只喜欢欺负一下穆法硰,却不喜欢骗他,只能实话与穆法硰讲。
“我不会走的,我断了一只脚,是残缺的。如果不是遇到你,我早就不知道死在什么鬼地方了。”陆远彻底放松的叹了一口气,看穆法硰:
“把我的事,都说给你听,你会感觉得安全吗?”陆远笑出声,神情莫测,用指尖摩挲穆法硰的嘴唇:
“比如一些,能捏住我命脉的事。”
第99章 很开心
穆法硰没有说话,嘴唇翕动,右眼上的疤似乎又燃起熊熊的火,烧到了陆远的心尖上。
痛……窒息的痛。陆远轻笑,站起来走到桌边,拿起打火机,微侧脸……火光照亮了他的眼睛,烟也点燃了。
陆远吸了一口,像是沉思般微微吐出烟雾:“我……还活过一次。”他终于转向穆法硰,露出笑容,有点放松,也有点释然:“上辈子,我是个跳舞的,后来没了一只脚,就再也跳不了了,仅此而已。”
他走过去,在穆法硰眉心戳了一下,神情温柔,却笑了笑,有点讨饶的意思:“过程我就不说了,再回忆起来,我会死的。”
陆远呐呐,又笑,眼神有点空洞:“那是太久以前的事了,我说不好是多久以前,但有时候又觉得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穆法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一直跳舞,也只会跳舞,但突然之间什么都没了。”陆远吸烟,烟灰飘飘忽忽落到他的裤子上,陆远却浑然不觉。
灰白色的粉末,一点一点的往下落,那是烧成灰的烟草,却像惨白的月光,穆法硰不自觉想起了在岱岛的日子,他们两个躺在小小的木船上,海风温柔,载着他们两个晃啊晃,星星嵌满夜晚的空中,闪闪亮着……可穆法硰看都没看一眼,他只留意,陆远的嘴唇……让这月光染的发白。
陆远闭着眼睛,嘴唇微微上勾,恬静,安宁。他像是死了……又像是从没活过。
穆法硰不知道怎么想的,不是害怕……只是紧张,伸手去探陆远的鼻息,他碰到了陆远的鼻尖,陆远睁开眼睛,那一瞬间所有的星光跟陆远相比都黯然失色,陆远凌驾于一切之上,他的美,让人屏住呼吸,不敢亵渎。
陆远朝穆法硰笑,侧过身来,手撑着头,用指尖刮了穆法硰的鼻尖,他轻轻的笑,正如今晚的风轻轻的摇,他对穆法硰说,用月光染不白的红唇,说:“坏孩子。”
穆法硰不说话,或许他跟外界,外在………是有一条清楚的边界线,他排斥这条线以外的世界,和人。
因此语言,变成了最无力,无能的东西。
可陆远,他那双眼睛,含笑看着穆法硰,叫穆法硰不敢造次,他对陆远含有敬畏之心。是人的本能,对超自然现象的惊讶,恐惧,渴望。哑口无声,呆呆不动。
穆法硰不信神,不信佛,自然也就不惧蛇神牛鬼。
人行走在万物之间,所以汪洋大海,白浪掀天。湖光山色,崇山峻岭也就都不是什么稀罕物。
只是人永远也看不见海的尽头,也征服不了所有的高山,甚至一生见过的东西比起“万物”来,也少得可怜。
尽管如此,活了万年的树穆法硰见过,在天上承载百人的飞机见过,为了金币银币杀妻弃子的男人见过。
人性的善……见过,人性的恶,见过。
扭曲的人,开心的人,失落的人,颓废,自暴自弃的人,濒死的人,都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