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都是……自作自受。
爱之本来,原本的样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与恨归根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又究竟是先有爱,还是先有恨的呢?或者,爱与恨,是相互维持生长的。
爱需要滋养,才能生长,留在心中,恨也一样。
若是恨一个人,必定咬牙切齿,执迷不悟,豁去今生,也要报复!这就是滋养……可若是放下,这恨,不过这一生,无数情绪里的一瓢水。
那爱呢?有一天,若爱没了滋养,还会有爱吗?如果有,是小爱还是大爱呢?是爱人还是爱己?是爱过去还是爱未来?或是爱现在?
现在是过去的延续,未来是现在的悔与不悔走出的路。
兜兜转转,是迷宫般的路。
要爱的话,不能执着,不能偏执,不能不放下,因为爱比恨伤人,恨是一生,爱是万生。
爱是源远流长,要比恨更难勘破。
肺部逐渐发出悲鸣,无法呼吸……陆远躺在地上,四肢摊开,他看着天上的白云,以为自己已经跑远了……
跑得远远的了……就像他的名字,谁也追不上他了……他是自由的了,眼泪脱眶而出……
要是当只鸟多好,展翅,飞!展翅!飞!展翅!飞!!飞得高,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嚎啕,用有限的身躯,哭出了最大的音量,在别的孩子承欢父母膝下的时候,陆远已经知道了,伤透心的滋味。
“小远!”陆昱气喘吁吁,一直在找他,陆昱心肝总算落地,把陆远抱进怀里,紧紧抱着,视若珍宝的抱到怀里:“别哭了,小远,别哭了………”
他紧紧搂着陆远,像是透过陆远抱住陆远以外的人,超越此刻的时间,超越陆昱的懦弱。
不能宣之于口的爱,那些藏于心底,小心翼翼的,错过的感情到如今已经有了别的名字,叫舍不得。
所以他抱得这样紧,这样紧,一同拥住了错过的一切。
而陆远只是以为自己跑得够远了,结果却只跑到了后院,他为此而难过。为不自由的自己难过,为被束缚在此处的房子难过,为这里的树木草叶难过,为连外面的世界都没见过,就要凋萎了的花难过。
那是花的一生,花的宿命,不是陆远的。
“舅舅……”陆远木然掉眼泪,他是那样的痛,那样的难过,嘴唇发麻:“我叫张远……”
“不!”陆昱抱他的手倏得一紧,声音有点哑:“从今以后,你姓陆,叫陆远!”
陆远……他的名字是:陆远。
写在病床上的病人名字叫:陆远,左脚脚踝粉碎性骨折的人,是陆远。
昨日还被媒体称为青年之光的陆远,今日就变成了,惨剧,失去脚的舞蹈演员:陆远。
疯了的陆远,崩溃了的陆远,怒捶自己的腿,呜啊喊着的陆远。
“远远。”陆昱坐在他的病床上,忍着泪水,他心如刀割,一刀一刀割去陆昱的神经,陆昱知道他不能倒下,他一旦倒下,陆远就完了。
可是他内心忍不住的恨,忍不住的想要代陆远受这一劫。
“……舅舅”陆远眼神空洞,消瘦的脸颊皮包骨头,他呐呐:“我是不是再也不能跳舞了?”
“……”陆昱嘴唇翕动,他哭出来,哽咽,几乎出不来声音,痛苦而又憋闷。
而陆远只是轻轻拍了拍陆昱的手,陆远哭不出来,只是看向窗外的叽叽喳喳的麻雀。
“远远,你永远是舅舅最骄傲的小天鹅……”
“没有脚的天鹅……”陆远笑了一声,神情麻木不仁:“还有什么可活的?”
沉默良久,哭声不见。
陆昱终于说:
“天鹅,是会飞的。”
第101章 逃离
“所以,就是这些了,关于我的过去,我的故事,很无聊吧?”陆远笑着,嘴唇半张,往眼镜上哈了一口气,镜片染上了白雾,他用衣角擦拭着镜片。
气氛沉默,如每个濒临夜晚的下午,橘红色的云一片又一片,望不尽头的天空,数不清的霞光,都是黑夜的前奏,只是前奏而已,温柔而孤独的前奏。
陆远微低着头,穆法硰能看见他好看的锁骨,和他以沉默来对抗此时无话摆出的身姿,陆远的身姿和陆远这个人一样,惹人遐想。
就像云,洁白的身体里又藏着怎样的心呢?从科学来讲,现以知道,是由细小水滴和冰晶构成的。可要是以浪漫的假说,无稽的想象力来讲。
云是否有一颗,和人类孩童般纯净的心?
学者研究自然,万物,而陆远是自然万物里人群的一员,可比起云和雨,雷电这种早就形成的自然现象,陆远的心,陆远的心理,更让穆法硰捉摸不透。
像是冰山一角,穷极一生,都看不到头。穆法硰不是能静下心来,好好做研究的人,他甚至无知,在陆远面前,他愈发觉得自己,是个文盲。
有关陆远的题目,他便成了睁眼瞎,连白昼与黑夜都分不清。
他只是遵循本能,去看陆远的唇,陆远的眼,陆远的一撇一笑,这些都唤醒了身为人的穆法硰的下等欲望,与吃,喝,睡眠,本质上并无不同。都是连思考都不用,闭着眼都能做完的事。
人有四种需求,前面已说分别有:吃,喝,睡眠,还有一个叫做:性欲。
何为性?何为欲?何为性欲?
这份欲,又是谁的欲?
是穆法硰的欲,他大可不必把事情搞得麻烦,只灯一关,衣服一脱,像只野兽一样和陆远滚到一团,再口口声声说爱陆远。
谁能反驳,穆法硰这样做,就不是爱陆远呢?怕是陆远自己都反驳不了。
可穆法硰,是个疯子,他的脑袋,他的灵魂,告诉他另辟蹊径,纵使一条道走到黑,也无惧,无悔。
他从陆远这里,学会了压制欲望,学会了认识,认识爱,认识生命的完整。
穆法硰想把这份对陆远的尊重,对陆远的深爱,都原原本本反馈给陆远。
所以不愿让低等的欲来控制自己,用肉体上的爱,来爱陆远。
穆法硰想要做得更好,他也能做得更好,只有做得更好,他才能怜悯以前所有的痛,宽恕以前所有的悔。
当穆法硰宽恕,当穆法硰释然,一切就是新的开始,而这个新的开始,却也只不过是周而复始。
可穆法硰依旧想要告诉陆远,想要跟他说,自己有多么爱他……
可陆远只坐在原地,啜了口茶。
陆远做为一个男人来讲,偏瘦弱,但不会给人弱不禁风的错觉,正相反,他显得很文雅……又久经沧桑。
是个聪明有礼貌的男人。
穆法硰看陆远,心里涌出巨大的情感,海浪般翻涌,眼眶逐渐酸痛,可他依然面容淡淡。
陆远讲故事的手法很烂,无论是讲别人的,还是讲自己的。
他像个荒诞小说家,东拼西凑的讲着,穿插着有关父亲和舅舅的记忆。
说实话,穆法硰并没有太明白,对他而言,陆远只是面前的这个陆远,是他为之生活的全部。
而陆远所说的前世,只是陆远过去记忆中的一部分,他的喜怒哀乐穆法硰很难共情。
只是,当陆远说再也不能跳舞时,稍眯着的眼……显得落寞,仅这一细小的动作,竟令穆法硰感到了悲恸。
“干什么露出这种表情?”陆远终于擦完了他的眼镜,重新戴回脸上,他对穆法硰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笨蛋,就要有笨蛋的样子,你不需要想太复杂的事。”
陆远轻轻搂住穆法硰的脖子,安心的闭上双眼:“为我难过?”
耳边只有穆法硰的鼻息声,轻轻地……连湖水都惊扰不了,像春日暖洋洋的风,醺着陆远的脸。
穆法硰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望着前方的某一处。
陆远轻轻浅笑一声,站起身来,挑眉:“说了太多的话,我有点饿了,去拿点点心,你陪我一起吃,好吗?”
穆法硰点了一下头。
陆远笑了一下,转身……却被拉住手臂。
他没有回头,准确的说是没来得急,穆法硰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纯净,好听。
“你跟我,说你的事,是因为信任?”声音有些迫不及待,有些焦虑,有些希翼,种种怪哉的情感都融入在这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语当中。
陆远的心顿了顿,像是有一瞬间不跳了,他眨了眨眼,低眸浅笑,回头看穆法硰,拍了拍他的手背:“因为爱你。”
穆法硰神情一瞬间凝住了,像是非常悲伤,却不知道为何悲伤。
“也是因为信任你。”陆远推了一下眼镜,使得穆法硰无法看清他的神情。
“如果这样说,能让你明白我对你的爱,忠诚。”陆远又把眼镜摘下来,分明的五官,和那双柔情似水的眼,此时却有些凌厉,但依旧笑着看他:“那么是的,我说这些,是因为爱你,也是信任你。”
穆法硰怔怔的看着陆远,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脑袋一团糟。
像是一个告别的吻,陆远俯身,吻了他的侧脸,在他耳边低喃:“谢谢你能相信,这见鬼了一样的话,以及这些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去信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