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玄垂着眼眸, 不听不看, 仿佛已站桩入定。
妖王走到他面前,幽幽道:“素闻仙修都是硬骨头,不懂审时度势, 非要受些痛楚才肯就范。仙尊尚且年少, 何必老成持重,与自己过不去?”
叶澜玄依然不理睬。
妖王忽地伸手捏住他的下颌,用力抬起:“你以为沉默就能拖延时间,你徒弟一时半会进不了妖界, 你沉默一刻, 本王便杀一个仙修, 看你的嘴紧, 还是本王的刀快!”
叶澜玄张开眼眸, 锐利的目光似锋利的剑刃直射妖王。
妖王与他对视片刻,挑唇道:“为何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本王这张脸不是你最爱看的?”
叶澜玄终于说话了:“化得出形, 化不出神,你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堆兽骨。”
“哈哈哈……”妖王仰头大笑,“在奇花谷本王便知幻术奈何不了你,诱你入瓮的高阶仙修境界远不如你,小狐妖幻化成你的模样便将他耍得团团转。或者说,你对你徒弟用情不够深。”
“你懂什么是情?”叶澜玄嗤道,“妖兽便是修炼上千年也不懂人的感情。”
“本王不需懂情,你们人常说无欲则刚,无欲无情才能走上三界最高的巅峰。”
叶澜玄冷笑:“你捉了我就能走上巅峰?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我是看得起你徒弟。”妖王将他压坐在石椅上,“告诉本王,你徒弟为何半仙半魔,龙雀竟屈服与他?”
叶澜玄心念百转后,说:“他的秘密连我都未能看透,他小小年纪便将古法役灵道练至专精,战力之强能在魔域进出自如,妖界能挡住他的锋锐吗?你想三界称王,他也想三界称王,强强相抗毁天灭地走上你们所谓的巅峰,再观天下满目疮痍,巅峰之下不过是一片焦土。”
“你重伤前魔王后自己也恢复了很久,结果前魔王死在自己人手里,你至今未能拿下魔域。现在又捉我试图威胁一个比你强的人,能不能威胁到还两说。人类还有一句名言,江山代有人才出,你做赌徒便是幸运三界称王,王座也坐不长久。”
“争斗从来不是胜利的法宝,人类征服为得是天下归心,繁荣昌盛,妖魔征服是满足一己私欲,这就是邪不胜正的原因。灵源是你们生存的必需品,但有人不让你们开采了吗?为何要残害北域人民?灵源可再生,妖魔之争源起贪心不足,你何来无欲则刚?不懂装懂,贻笑大方!”
“……”妖王被叶澜玄怼得哑口无言,他明明已是阶下囚,不卑不亢的傲骨却没有折损半分,果真是个硬骨头。
妖王阴鸷地变了脸,手扶在石椅靠背上,本就粗糙不平的椅背上登时生出锐利的尖刺。
真正如芒在背的穿刺感令叶澜玄立刻化出灵盾,但妖王的妖力能刺穿灵盾,后背已被血色侵染。
妖王狠狠道:“仙克魔,妖克仙,本王有的是法子把你的骨头变软。”
现在疼痛不及换心时刀山剜骨之痛的三分之一,但叶澜玄不会继续强硬下去,他适才是在试探妖王吃硬还是吃软。
“疼。”叶澜玄脸色煞白。
妖王绕着椅子欣赏叶澜玄的痛楚:“还强硬说道吗?”
叶澜玄服软:“你不想听,我便不说了。”
妖王拍他的肩:“早这么听话何须吃苦。本王无意与修仙界为敌,但你徒弟杀妖不杀魔,明显要与本王作对,不可不除。”
“嗯,你除,我没意见。”
妖王揪住他的头发往后拉扯,兽瞳暗黄:“本王要杀你心上人,你竟无动于衷?”
叶澜玄眉心紧蹙,痛苦道:“你抓我前必然做过了解,既有了解就该知道我三心二意,心中不止一个人。他凭一己之力搅弄三界,处处树敌,我身为他师尊遭受连累,你操控俞思归混入修仙界,该知道修仙界也对他怨声载道。”
“他如你一般强压于我,心悦之情早已黯淡,此次来妖界我是想借你之手摆脱他,我们的盟友不是敌对。”
妖王仔细观察叶澜玄的表情,他不会观人,但知人心复杂且善变,叶澜玄前后差异太大,不知真实想法如何。
叶澜玄则笃定妖王不知自己与萧鼎之感情深厚,心有灵犀,光凭外界的些许传闻不足以令妖王窥见真相。他预判妖王的预判,先树立仙修的风骨,再推翻妖王的探查所闻,真假参半,让倾斜的天平能往自己这边动摇一些。
四目相对,一个痛并坦诚,一个半清醒半糊涂。
妖王松开叶澜玄的头发,但椅背上的尖刺又往前刺了几分。
叶澜玄吃痛闷哼,垂头摇晃:“你便是刺穿的我身体,真话亦不会变,屈打成招只会让真话变成谎言。”
妖王睨他:“你的传闻五花八门,我如何辨真假?”
叶澜玄脑子转得极快:“你能用幻术控制俞思归,定然是穿透他的心镜,看见我与他之间发生的事。我素来向往蓬莱,俞思归又英俊正气是我心悦的类型,你唤他来与我结为道侣,证明我对我徒弟早已无心。”
妖王脸色微变,没想到俞思归还有用处。
半晌没有回应,叶澜玄缓缓抬头,看着妖王说:“仙修结为道侣等同于凡人结为夫妻,与我有交往的几位道君远不如俞思归优秀,我真心想与他在一起。你做媒既可成就一段姻缘,也可省去怀疑之心,两全其美。”
妖王:“俞思归或已死在你徒弟剑下。”
叶澜玄闻言怔愣片刻开始咳嗽,卖力地挤出泪光,伤心伤肺道:“你……你为何不将俞思归带回来?他若死了,我不会与你结盟!”
悲伤情绪突然爆发,桃花双眸泪如泉涌,咳嗽声声声不歇。妖王瞪大双眼,从未见过这么情绪化的仙修。
他虽是妖,却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叶澜玄这么伤心,是真心悦俞思归吧?
妖王觉得人类的感情好复杂,什么是真心实意,什么是虚情假意太难分清。
他撤去石椅上的尖刺,再化绳索将叶澜玄牢牢固定在椅子上,转身显出兽型离开大殿。
叶澜玄想降低妖王拿自己威胁萧鼎之的期待度,顺便探明俞思归为何受制于妖王,还想找机会救出被困弟子,将他们送出妖界,但没想到俞思归已成弃子,生死不明。
***
妖界与奇花谷交接处,俞思归被龙爪按在地上。
此刻的他脱离妖王的控制,已恢复自己的意识,萧鼎之昂扬的身形映在他瞳孔中,荒诞的经历一幕幕从脑中闪过。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手指在坚硬的土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最后积蓄所有灵力要给自己致命一击。
古朴斑驳的锈剑疾光掠影袭来,将他的手掌钉在地上。
鲜血汩汩,浸入干涸的泥土。
“你为何受妖王控制?”冰冷的声音透着鄙夷与杀气。
俞思归挑衅邀战,却且战且退,萧鼎之便知自己中了调虎离山计,但追出之前他落下保护结界,只要叶澜玄和弟子们不出来,妖王便无可奈何。
妖王的幻术是穿透人的内心,发掘最深层的欲望,通过欲望幻化出受控者想要的东西。
俞思归受控后一再接近小凤凰,萧鼎之要弄清是妖王的垂涎,还是他内心的渴望。
俞思归面朝地不言语,被妖迷惑还发生关系,他已无颜活在这个世上。
萧鼎之可以轻而易举下杀手,但现在的俞思归宛如丧家犬,杀他只会脏了手与剑。
锈剑回到萧鼎之手中,剑刃上的血迹在俞思归的衣服上摩擦干净才收回剑鞘。
“想死滚回蓬莱再死!”
萧鼎之挥手,龙雀拧着俞思归腾空:“看好他,待我收拾完妖王,再将这个腌臜东西扔回蓬莱。”
话音与人影一同消失。
萧鼎之返回奇花谷,结界还在,但空无一人。
雁北城失落的一幕再次重现,冲动的后果是锥心蚀骨的失落。
他看向迷雾外隐约可见的城郭,墨瞳中炽焰熊熊燃烧。
妖王正欲出城看俞思归是死是活,突如其来的强烈震感犹如山河将倾。
妖界上空电闪雷鸣,千年玄铁所铸的厚重城门在一次次猛烈撞击下龟裂开缝,刺目的雷电划破长空,在妖王亲手布置的护卫结界上滋滋蔓延。
暮色之下,偌大的妖界忽明忽暗,危如累卵。
守卫的妖修惊慌来报,城门与结界岌岌可危。
妖王下令高阶妖修去城门挡住进犯者,又叫小妖去地牢将仙修弟子提出来,他则疾步回殿,叼起叶澜玄,又出殿飞到最高的了望塔上。
数十米高的城门被灵力贯穿轰然倒塌,烟尘滚滚,模糊视线。
待烟尘散开些,一道颀长伟岸的身影在奇形怪状的妖修之间纵横穿梭,所过之处鲜血四溅,断肢横飞。
那个长相绝美,战力修罗的男人雷霆震怒的后果便是伏尸遍野。
斑驳锈剑其貌不扬,剑身上的血水蜿蜒流淌,在地面划出一道长长的赤色深沟。
数不清的妖修前仆后继要阻挡他前进的脚步,却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非人的战力远超前魔王,妖王低估了对手的最强实力。
他一张兽脸看不出颜色,但兽身已经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