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畏惧旁人的靠近,那总给他带来一种危险的感觉,尤其是这个人,他是一只惊弓之鸟在畏惧猎人的接近。
失去了眼睛不能观察到别人的动作和表情,于是无从分辨靠近和触碰是善意或是恶行。
向导的两只手一只托在哨兵的腋下,一只托在他的膝盖之下把哨兵抱上了床,又盖上了长袍和单薄的衣裳。
“我不在室内多呆,现在还是凌晨,我只是把火加一下木柴,你安心休息。”
外面无疑是冷的,但他不想让哨兵疑心,向导的动作始终是轻柔的,信息素的味道很淡安抚着哨兵的情绪。
哨兵黑洞洞的眼眶凝视着他,让人看不清情绪。
这一夜向导是靠在门沿上睡着的,并没有睡很久,只是浅浅的眯了一会儿,白猫靠在他的膝盖上,他要顾及着炭火的温度,精神体远比他更为敏锐。
在木屋等待的第二天终于等来了一个晴朗的天气,大雪初停阳光暖融融的照下来,世界仿佛是一层琉璃,远处高低错落的枯枝上坠着沉沉一层冬雪。
鸟雀无声。
这里条件艰苦,要尽快找到有人的城镇落脚,至少要先找个大夫给哨兵处理一下伤口,他醒过来了以后依然靠坐在门上。
他在等待哨兵醒过来。
——
对一个眼瞎的残疾来说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他的世界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木屋为了抵御严寒窗户都已封禁,阳光透不进来,柴火已经熄灭了,木屋暂时维持了温度。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否已经抛下了他独自离开。
在这茫茫雪原里一个被丢下残疾会是怎样的下场呢?是被冬眠苏醒的野兽撕咬成碎片还是被活生生冻死?恐慌如潮水一般蔓延上来,恐惧扼住了他的咽喉,下一刻却有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像是把他拉起来的一根救命稻草。
向导窥探出了他在想什么,用最温柔的语气回应他:“我在这里。”
这句话不知是哪里触到了哨兵的霉头,他的手指痉挛了一下,像是碰到了什么嫌恶的东西一下子缩了回去。
“滚开!”
向导的手无意识的在虚空当中抓了一下,收紧,然后紧握成拳。
薄长烬的信息素悄无声息地浸透着哨兵的大脑,很快突破了薄弱的精神屏障,哨兵踉跄了一下。
无数道精神意志席卷而来,那是黑暗无光的时刻,像是铆钉恶狠狠地一寸一寸钉入头骨,密密麻麻的深入脑髓,解析挖取其中蕴藏的情报。
薄长烬的脸色血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片惨白,信息素迅速收回,他想过去拥抱住哨兵,但是克制住了自己不敢过去,仓促而愧疚的说了一声:“抱歉。”
他没有料想过兽人族会这样折磨哨兵,不仅是身体上的虐待,更是精神上的残害,他们曾用过无数的信息素攻击过哨兵的精神图景。
在数不清的折磨中哨兵形成了肌肉记忆和条件反射,但凡有向导试图读取他的记忆就会自发以为那是酷刑起始。
“我......”
向导垂下眉眼,在清晨的阳光下有种脆弱懊恼的美感,他喉结滚动,再次重复了一遍:“我很抱歉。”
他说的很认真,左手前伸,似乎想要触摸一下哨兵,却最终只是停在他眼前一指的距离,隔着空气,不敢真正触摸到他。
我很抱歉,没有早一些来,我很抱歉,没能陪你承担这些痛苦,我很抱歉,不能治愈你。
我很抱歉,当初丢下了你。
有太多的未尽之言不能说出口,于是都淹没在时光的尘埃里,欲言又止。
哨兵缺乏安全感,但是他又的确不能自己一个人独自走出这种困境。
他拿出锁链捆在向导的脖颈上,另一端缠绕着自己的手臂,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佳的制衡方式,若是向导放弃他或是背叛他他能在第一时间玉石俱焚。
向导的脾气出奇的好,并没有对这种苛刻的方式发出任何异议,甚至温顺的低下头颅任由锁链缠绕住他的脖子。
在低头半跪在地上的那一瞬间,薄长烬想到了他曾经去过西面的一个城市,他游历过整个大陆,那是一个很浪漫的城市,人们会在成婚的时候向伴侣低头,像一只温顺的羔羊让伴侣手中的花环套在脖颈上。
当地人说爱情是驯服,麋鹿褪去伤人的角,从容走入铺满鲜花的陷阱。
他却总是格格不入,当时他就想,不,那是一个人向另一个人俯首称臣,成为他的奴隶。
被带上枷锁的羔羊莫名的笑了一下,他的生命掌握在哨兵的手中,就好像他们之间拥有了某种联系,这令他感到安心。
掌控住向导生死的哨兵终于有了一丝安全感,“为什么要救我?”
哨兵的语气很严厉阴沉,手中的力度在加大,像是如果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他就会立刻收紧锁链杀死他。
向导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言辞,半晌才笑了笑,似乎终于下定决心,缱绻温柔。
“因为我爱您......”
空气突然寂静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料的话,应该还会有一更。
第62章 败犬哨兵(四千营养液二更)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焦灼, 楚倦冷冷拆穿向导的谎言。
“我并不记得你。”
他倒要看看向导到底想干什么。
白塔很大,但楚倦作为其中的天之骄子,实力强横到这个地步的向导他不可能不认识, 这实在是个拙劣的谎言。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大概快有十多年的时间,您想听吗?”向导似乎笑了一下,他的声音很悦耳,带着穿过岁月的温柔痕迹。
“从很多年前开始, 我就仰慕您了。”
他用了敬语,靴子踩过了厚重的雪地,头颅不自觉的低了两分, 像是告白时的羞愧。
楚倦嘴角抽搐了一下, 灵光乍现之下突然就好像明白了他的目的。
他打算编了一个故事, 以一个全新的身份一步一步靠近,而后治愈。
楚倦趴在向导的背后, 敏锐的感官能够清晰的感知到这是一场多么盛大的冬雪, 没及脚踝, 像是要把所有的谎言都埋藏进雪下。
“但现在不是时机,”向导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他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哨兵在他的背上, 莫名满足的情绪充满了他的心脏,“至少我们要先安顿下来。”
楚倦:“......”
哨兵冷笑了一声, 似乎并不信他。
这条路很长,最后他们停在了一处山谷当中,那是冰雪森林的入口也是兽人族的边境, 兽人和人族互为敌对势力,但这些年从未爆发过损失惨重的战争得益于漫长的冰雪森林。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年中有九个月都白雪皑皑的森林,只有少数两个月适合穿行,而今这是冬末春初最冷的时节,至少还有两个月时间才能等到化冰。
这里是公会所不能抵达的地方,在最为边境的山谷中是一个混乱的镇子,里面充斥了杀戮和混乱,哨兵兽人佣兵和各色种族的亡命之徒都充斥其间。
薄长烬进入镇子的那一刻就引起了无数人的注目,很多人在偷看他,无疑,这是一对引人注目的组合。
一身雪白笼罩在价值不菲宽大长袍下的向导,背上背着一个眼瞎的哨兵,哨兵用锁链捆住向导的脖子,达成了奇异的共生关系。
向导生了一张格外引人注目的脸,看起来雅致而泪内敛,而向导本身数量稀少,战斗力不强,在这种地方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靶子。
薄长烬背着楚倦走进小镇,最终在一家酒馆前停了下来,那是整个破烂的镇子里最完整的建筑。
“有专供哨兵修养的白噪音室吗?”
向导的声音冷硬,酒馆老板是一个中年兽人,他矮胖的身子挪动过打量着面前的人,估量着他们的实力。
“这里可不是繁加城,”大概是沦落到此的一对苦命鸳鸯,兴许是得罪了什么人或者犯下了什么重罪,哨兵已经残废,留下的向导可没什么用,兽人老板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只剩下一间房,不住的话可以去镇子外的桥洞下过夜。”
“住。”向导言简意赅地做了决定。
酒馆老板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随即挪动肥胖的身子,上楼去收拾房间。
哪怕是白天,酒馆里也横七竖八的倒着喝醉酒的哨兵,游走于生与死边缘的哨兵除了信息素就是渴望酒的麻痹,现在近乎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个无依无靠的向导。
薄长烬找到酒馆里唯一没有被占据的长凳用力擦拭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楚倦放下来。
放下来的时候就能看见哨兵的腿虚软地垂下来,像两团软绵绵的面条,不远处的哨兵们露出嫌恶而惊讶的神色。
由一条锁链将他们两个人牵连在一起,薄长烬回过身去浅浅地抱住楚倦,他的牙关紧的很咬几乎要把牙齿咬碎,很久才颤抖克制开口:“抱歉。”
那是一种愤恨而无能为力的语气,他甚至不能给楚倦一个白噪音室,一种旷然的无力感包围了他。
酒馆老板把钥匙给了向导,薄长烬背着楚倦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