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倦略一颔首,暗卫如影子一般退下,不见踪迹。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的飘落,不远处的哭喊厮杀声也被这寒风隔的很远,今日是除夕,是多数人一年团圆的日子,而对于皇家来说,这是不死不休弑父杀兄的一日。
而此后每一年这也是新帝登基的吉日。
楚倦浅浅阖眸,负手而立,薄唇轻启:“废物。”
叹气。
003跟着点点头,恨铁不成钢:“二皇子那个废物!”
夜深之时外头厮杀已渐渐停歇下来,整个皇城死一般寂静,突然有人扣响楚府大门,声音急迫而迅速,宛如索命厉鬼,孟春胆子小,惊恐的睁大眼睛,还是管家的去开的门。
门外已开始下雪,大雪纷纷扬扬,薄薄的覆盖在远处模糊的血肉之躯上,又很快被血水淹没。
敲门的是跟着殷今朝的魏和,他一身紫色宦官衣袍凌乱不堪,背后跟了一辆马车,急迫的道:“楚大人可睡下了?”
花朝首先迎出来摇摇头说不曾,下一刻他就看见了楚倦,他站在那里魏和突然有些鼻子泛酸,心却安定下来,也许是天太冷了,莫名的情绪叫他的手都在发抖:“大人若是没有睡下就去宫中一趟,三皇子中了箭,太医说怕是不好了......”
楚倦愣了一瞬,眼帘微微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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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暴君他后悔了
今日不去总有一日要去的, 殷今朝死不了,天命之子死了也能活过来,这是天道给的底气。
这一路走的很慢, 马车在暗巷里行进,楚倦掀开帘子往外看去,雾蒙蒙的天, 大雪薄薄落在横陈的尸体和血污上,前头带路的兵士在清理尸体, 硬生生给马车腾开一条道路来。
楚倦放下帘子, 手里的汤婆子仍是温热, 马车四角都塞了锦缎,只能听见马车外肆意呼啸的风声。
他无言闭阖合上眼, 连叹气也懒得有了。
殷南烨果真是个真真切切的废物,若非如此, 怎么能在提前知道殷今朝如何打算以后还能栽他手里, 而今还要他过去收拾这烂摊子。
巍峨宫门前已是层层守卫,铁甲整齐陈列在宫门之外, 魏和递上一面令牌过后才听见宫门打开的声音, 吱呀一声,在黑暗里犹如巨兽匍匐的喘息声。
楚倦莫名觉得殷今朝就是潜藏在黑暗里的野兽, 在等待着他的自投罗网。
马车一路逾矩行至重华宫外, 魏和伸进来一只手臂扶着楚倦下了马车,立刻有内侍从远处台阶上下来手中恭敬捧着一件成色极好的黑貂,约摸是怕他冻着了。
楚倦却敏锐的察觉那内侍紫色的袍角已然浸湿, 看得出来是走过了一路可怖的血腥。
他敛眉登上重重高台,魏和在前为他掀开帘子,而后静悄悄的退了下去。
满城喧嚣在这里尘埃落定, 这把龙椅既是权力的核心,也是厮杀的最后落幕,殿里点了熏香,可哪怕再浓郁的木质熏香也掩盖不住的扑鼻的血腥气,几欲令人作呕。
殷今朝坐在那把染血的龙椅之上,他的坐姿非常奇怪,几乎是半靠在那龙椅之上直不起身来,像是在思索着些什么,听见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来。
不远处的人只一根简单的玉簪束发,漆黑貂裘披肩,里面的衣裳却是月色一样的白,就如同这个人一般,站在他面前有种高山之雪俯视地上尘泥之感。
殷今朝看了许久,似乎是有些入神了,才掀起嘴角笑了一下:“老师......”
甫一开口,就有鲜血顺着嘴角渗出,他咳嗽了几声,却只是问:“老师今日被惊扰了吗?我特意、特意叫他们不吵着老师的。”
那模样就像一个邀功的少年人,眼眸发亮,那双透亮的眼睛微弯,勾勒出秋泓般的笑意。
“弟子今日本来准备按原定计划起事的,太子逼宫,父皇命金吾卫统帅护卫皇宫,本来,本来,两败俱伤之时,我就该动手的,可是同老师商议好的永州军却迟迟未到,弟子等了整整一天......”
楚倦背叛了他,他在无尽煎熬中等来的是永州军和殷南烨联手包围京城的消息,从皇城的城墙往下望去,护城河外是密密麻麻的兵士,并不属于他。
“弟子很害怕,”殷今朝坐在那里,御案上凌乱不堪,有翻倒的金疮药和烈酒的味道,他声音嘶哑,轻轻按住心口,“我想再等一等,可老师,我始终没能等来你我商议好的一切,咳咳。”
等不到的,这一生他都再等不来那个疼他爱他的老师了。
他咳嗽了两声,血液就缓缓往外渗,他那身红衣太过刺目,让人看不出来是不是鲜血的痕迹,脸上倒仍然在笑,有一股无辜又脆弱的气质。
“我、我同父皇说,太子和皇兄尽数背叛了父皇,如今只剩下我了。”
烛火在风中颤动,灯火映照下的人心难以揣测,即便早有预料自己的皇子会铤而走险,却在除夕的这一日接连听闻噩耗,不是一个,而是他膝下成年的唯二两个皇子尽是如此,企图弑父篡位,对于年老的帝王而言是何等的打击?
约摸是想起了什么,少年苍白的面容上缓缓绽开一个笑靥:“他以为我会同我母亲一样永远站在他身边,所以把虎符交给了我。”
殷今朝容貌盛极,笑起来时却带着几分森冷,此刻面色惨白的看着楚倦,却突然笑了:“老师,我给你讲个故事。”
故事很长,上一辈波澜壮阔的一生其实说起来也不过片刻。
“我父皇年轻的时候也跟他的兄弟们争夺皇位,我的祖父是位马背上的皇帝,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打下异族,后来病入膏肓时许下重诺,能提异族首级来见他的皇子就是太子。”
“我的父皇同几位皇叔都去了战场,最后只有我父皇捧着异族首领的头颅回来。”
“我的母亲在年轻的时候是异族部落的公主,像话本子里讲的故事那样,义无反顾的爱上了中原来的俊朗皇子,听信他的谎话,他说只要打开关隘互通有无就能给两族带来和平,能让中原的铁骑停下杀戮的步伐,给部落带去度过寒冬的粮草,我的娘亲就真的信了。”
他低低的笑了一下:“后来,关隘打开,大魏军队长驱直入,屠戮了整个部族,王室之中只有我的母亲被带回了大魏,因为她肚子里有了我。”
他是天生带着罪恶出生,不受任何人的期待和善待。
“我母亲是个懦弱的人,她不敢去死,她恨我父皇,又深切的爱着他,她把所有的恨都施加在我的身上,后来,她死在深宫的某个雪夜里......”
那个高兴时拥抱他的,躁郁时鞭挞他的人,也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还有深刻羁绊的人死在那样一个大雪的深夜里,她死的时候身边只有殷今朝,她死以后,这世上只有殷今朝。
后来是楚倦遮住了少年的眼,告诉他,不必怕,还有老师在身边。
殷今朝很难说清那一刻的感受,很多年后他一直想,如果时光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他还没有对楚倦下千日宴,楚倦也没有想将他置之死地。
他们还能依偎在一起,在那个寒冷的没有丝毫暖意的冬日。
不像现在,这个位置冰冷彻骨,他疼的几欲死去,而他的老师再也不会过来抱住他,殷今朝仰起头,他不敢承认他眼眶酸涩。
“后来父皇来了,我告诉他,焚烧成灰是我母亲部落里罪人赎罪的惩罚,他给我母亲暗中修了奢华的陵墓,就在他的皇陵一侧。”
“老师,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杀我的母亲吗?”
楚倦并不顺着他的意问下去,他只是看着那个桀骜阴狠的暴君朝着他笑,却有温热的泪水顺着削瘦的脸颊轮廓缓缓落下。
殷今朝也不期待他回答,只是自顾自的继续:“因为他爱我母亲为他不顾一切的样子,飞蛾扑火,在这个姻亲和情义都带着无边算计的深宫里再也没有人会像那个蛮荒异族的姑娘一样义无反顾的相信他,爱慕他。”
一直到那个人死去以后才明白,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跟他的母亲一样哪怕被他灭国也下不去手杀他,最终逼死了自己。
后来,年老体衰的帝王举目无亲腹背受敌的时候看着那样一双跟故人一般无二的碧色眼眸,心无杂念赤诚的把他的话奉为圭臬,终于在最后把虎符交给他去向外求援。
那双足以迷惑人心的茶色眼眸耀如星辰,他抚着少年发顶,眼中有迷茫而哀切的神色。
而后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少年转过身去,片刻后复又回过身来,长刀浸润着幽冷寒芒,刺入了他的胸腔,鲜血如瀑浸湿了高高在上的帝位,沿着汉白玉石阶一寸一寸蜿蜒而下。
殷今朝笑着最后喊他一声:“父皇——”
景德帝死在那一年除夕夜里,护城外遥远的山岭上有不知深浅的村民在放着烟火,一簇一簇的冲上天空,很快淹没在风雪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