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大雪已然连天,却依然遮蔽不去满宫浓郁的血腥气,丹墀之下是一个被绑了四肢堵了口舌的少年,赫然正是昭霖。
宫门打开的那一瞬两个赤膊的侍卫把他推搡在地,轮起特制的红色木棍打在少年脊骨之上,很快,鲜血就弥漫开来,染红了大片白雪。
被布料堵住的喉咙出不了任何声音,只有沉闷的木棍敲击在骨骼上的吱呀声静悄悄的渗透了整个皇城,惨不忍闻。
殷今朝一只手牵住面前人的貂裘,仰起头还跟少时一样看着他,眼神澄澈清明中又有诡异的天真,像是一个做完了事祈求夸奖的孩童:“老师,你看,他背叛你,我为你杀了他。”
那只手冷的没有温度,看着他的模样又有些许诡谲,在袖子里轻轻触碰楚倦的指尖。
就仿佛隔了这重重时光去握住了当年那个人温热的掌心,如果是老师此刻大概已经皱眉,斥责他太过心狠手辣非明君所为,与他争论不休。
面前这个人不是老师,所以他只是冷冷看着他,犹如看待靴下的雪污。
而后他看见那个人薄唇轻启,声音冷冽如冰雪,一字一句。
“怎么比得上你的背叛呢?”
殷今朝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就歪着脑袋静静的看着他,看着那个明月寒星般的人,似乎并不能理解他在说些什么。
听他说了半晌,楚倦忽而倾身靠近,三千乌发如瀑直坠而下,清冷幽静的竹香席卷而来,他们靠的那样近,近的殷今朝可以楚倦的唇角的弧度,不带一丝人情。
他说:“陛下不也是一样吗?”
殷今朝漫无目的的眼睛缓缓聚焦,却只是看着他,像隔着一层迷雾在看着什么离奇怪诞之事。
近在迟尺的人漆黑貂裘三千墨发,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缓慢而坚定的掰开了殷今朝握住他的手,楚倦贴近他的耳侧,温热的呼吸敲击心窍,犹如情人间的呢喃低语,声音依然温润清正,一如旧时模样。
“千、日、宴——”
瘫软在龙椅上的人身体一寸一寸僵住,那双茶色的眼眸不可置信的睁大,犹如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暴风雪顷刻降落,无数细节翻江倒海,殷今朝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却已经下意识骇然松开。
楚倦摆脱了帝王的桎梏,冷冷看了他最后一眼,大步走下高台。
重华宫的大门已经大开,外头被杖毙的少年早已失去声息,天地茫茫一片,风雪急促,殷今朝脸上泪痕未干偏过头那一刻只见那一身漆黑貂裘闯入天地一色的雪白当中。
就好似那人本身就是从那雪色当中来一般,如今也要那样离去。
“不......”
楚倦大步朝外走去,茫茫风雪未曾阻挡他的脚步,从来清正儒雅的人前所未有的漠然,踩过了重华宫外的血污,再未回头。
逾矩的马车已经因为避开风雪暂停在正阳门外,楚倦所有人无有胆敢阻拦者,他一路穿过重华宫九重台和百步宫道抵达正阳门下。
驾马的小太监被太傅此刻脸上肃然冷淡的表情所摄住,慌忙低头:“大、大人恕罪,没有三皇子的令牌,任何人不得出入——”
今日夺嫡篡位,北魏皇城改天换日,称谓在瞬息间却还未转换,但这座皇城的实际操纵者已确是殷今朝无疑。
平素清润随和之人却未再多言一字,而是直接劈手夺下马鞭从一侧侍卫手中抽出长刀斩断缰绳纵身上马。
他动作利落至极,翻身上马的那一刻小太监都只是呆滞的看着他,似乎完全没有料想温和的太傅竟也有如此决然的一面。
即将策马的那一刻,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衣角。
那只手沾染了鲜血,死死的、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貂裘,楚倦皱眉垂眸,来人跌跌撞撞一身鲜血,脸上混合着泪痕,披头散发的模样宛如疯魔,却在楚倦看下来的时候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意。
“老师......”
楚倦闯入风雪的那一刻他忽然有某中预感,老师不会回头了,再也不会回头,他站在无人之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远。
“松手。”楚倦言简意赅,声音冰冷。
殷今朝攥的更紧,慢慢摇了摇头,眼角有泪蜿蜒而下:“不放......”
他不敢放,他怕这一放手就是一生。
楚倦并不多言,似乎是被气笑了,脸上却没有其他表情,只是更为冷峻,下一刻牛皮制成的鞭子狠狠甩在殷今朝胸口。
猛然冷喝道:“放!”
楚倦丝毫未曾留手,鞭子打在皮肉之上近乎嵌入伤口,鲜血和碎肉溅落在雪地,哪怕坚韧如殷今朝都是闷哼一声,可就是疼到这个地步他依然死死抓紧了楚倦的缰绳和衣裳。
楚倦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闭了闭眼,手中攥紧缰绳,下一刻竟再不顾身后的人调转马头径直向宫门处冲去。
魏和从后头追来,瞳孔骤缩,声音几乎惊惧到颤栗。
“陛下......三皇子!”
新帝死也不肯放开断裂的缰绳竟被骏马拖在地上拖行。
大雪纷飞,今年的这场雪格外的大,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就足以没过脚踝,这一日血洗朝堂宫人侍卫大多被锁在六宫之内不得进出,于是无人扫雪,漫长的宫道上只有一道刺目的血痕,那是新帝被硬生生拖行而出!
魏和面无人色,尖锐的声音在风雪里嘶哑的嘶吼:“快拦住——拦住太傅——”
楚倦没有丝毫停留一路向前疾驰,直到某一刻悍然勒住缰绳,猝然调转马头。
003在他耳朵里尖叫:“宿主!快停下来!”
“殷今朝真的快死了!”
“他真的快被拖死了!宿主!
停不住脚的骏马嘶鸣一声,在茫茫风雪中高高扬起四蹄,似是下一刻就会悍然踩碎身后那刺目的一道红衣。
楚倦死死勒住缰绳,迫使骏马硬是在最后一刻踏在了殷今朝头颅一侧,跟跑在后的魏和双膝一软,整个人跪倒下来。
身后是一条鲜血浸染出来的路,在皑皑白雪里刺眼到绝望的地步,像是经历了人间难以忍受的酷刑。
殷今朝手掌手臂膝盖都已磨的血肉模糊,在停下来的那一刻他艰难地抬起头,像幼时被抛弃的无辜孩童,带着哭腔轻声喊:“老师,别丢下我......”
“从不是我想丢下你,”身在骏马之上的人从天地一色的苍白中垂眸看他,下颌弧度凛冽如刀,手握缰绳,声音冷冽如疾风骤雪,一字一句,“是你,亲手毒杀了我。”
“陛下,你忘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早安!!来晚了一丢丢,啾啾!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殷今朝有点社死,以为自己喜欢的人死了大肆抒发自己对他的爱情,结果他就站在你面前听你深情告白,爱欲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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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暴君他后悔了
骏马扬起的马蹄复又落下, 不安且焦躁的在满是大雪的地面上踢踏,殷今朝如今的模样实在算不得好,这雪下的纷纷扬扬, 几乎要把周遭一切尽数覆盖,唯有那巷道中间一道刺目的血痕蜿蜒。
鲜血从他身下弥漫,逐渐打湿了满地青砖和落雪。
那是他手把手带大的少年, 亲手教会他治国理政,教会他进退得失, 一手扶持将他从冷宫扶至皇位, 楚倦攥住缰绳的手微微紧握, 一双眼冷冷的觑着那鲜血淋漓的人。
胸中似有郁气不能舒缓,良久他闭上了眼, 扬起马鞭狠狠甩在一旁的墙面上,顿时红漆脱落, 许是太过用力, 那鞭子竟也直接脱手而出,扔在了地上。
——到底没敢直接甩在殷今朝身上, 他伤重至此是真的再打两下就直接闭眼的程度。
到时殷今朝解脱了, 他和003直接毁灭成一团数据,得不偿失。
楚倦最终还是没有走脱, 不是因为他心软, 而是因为殷今朝不让,宫门闭合御林军层层守卫,就是只鸟没经过殷今朝同意也飞不出这万丈宫墙。
他被好端端的请进了一旁的九华宫, 满宫的丹药道士都已经被赶了出去,原先放着炼丹炉的地方如今放着一排实木的书架,时间太急没放几本书, 却都是他喜欢的。
——就如同上辈子一样。
楚倦浅浅闭目,把手放在那书架上,神色诡莫难测。
四下无人003爬了出来:“宿主,你在想什么?”
窗子没关,这滴水成冰的寒冬里楚倦把手掌拢进袖子里,眼中有几分郁气:“在想辞官归隐。”
003:“......这可能有点难啊!”
首先,殷今朝肯定是不能同意的。
楚倦在九华宫住了三天,这三天内北魏改天换日,给外头的解释是太子伙同二皇子谋反弑父,景德帝最后把玉玺和虎符一并给了皇三子殷今朝,那个曾经冷宫里默默无闻任人欺凌的皇子登临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