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深,宫门快要落锁,魏和快步走到殷今朝身边。
少年一身红衣,扎眼到刺目的地步,此刻看着远处错落灯火下的两个身影脸上竟还在微微笑着。
“您这是在看什么?”魏和脑门上一脑门的汗,“宫中来人,说陛下急召您回宫。”
“看那人的眼睛不错,”殷今朝嘴角上扬,语气却又几分森然,“挖出来放在琉璃罐中想必不错。”
老师一直在看他的眼睛,大概是喜欢极了,既然老师喜欢挖出来送给老师就是,但不能现在送,他垂下眼帘,掩下眼里那难言的疯意。
一直到他走了,楚倦才转过头去,窗外空空荡荡,不见那抹红影。
“大人,怎么了?”昭霖很不解的模样,细声细气,“这个字好生复杂,我不太......”
楚倦放下笔,不着痕迹的把少年企图勾住他手臂的手拉了下去,声音冷淡:“我明日会给你请教书先生,你问他就好。”
劳心劳力教一个失败就算了,他还不想再教第二个,加班都不带这么累的。
院墙上,梁国公世子倔强的拉着平阳郡主的手上来:“平阳你快看,他就是个伪君子!”
看看,看看,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跟人家一个少年拉拉扯扯,是好人吗?一看就不是啊!
刚好爬上来看见楚倦不动声色拒绝扒拉他的平阳:“.......”
忍无可忍:“梁子钰,你够了!”
梁国国小世子有口难言,颓丧的跳下院墙,还要苦着脸跟青梅竹马解释时楚倦在里面吃今年刚上贡里的橘子。
橘子皮薄肉厚,这个季节其实还没有到橘子高产的时候,就是整个皇城里也就皇宫中能有一些,有价无市,有钱也买不到。
殷今朝听说楚倦病中食欲不振,不知道从哪里偷偷从宫中带出来的几个,来之不易。
003蹲在桌边,忧心忡忡的看着他的数值面板,主角受总是这么倔强,三次来有一次被拒之门外,还有一次宿主在睡觉,剩下一次宿主在教导其他人,就这,死心值还是纹丝不动。
“宿主——”003语气弱弱。
楚倦非常淡定的扒开一个橘子,眸光淡漠:“他看着我对旁人好,宠爱旁人,对他的一切都不是特别的,我不信他死心值还是一动不动 。”
殷今朝这一生波澜起伏,跌宕壮阔,他对慕容隼有意是因为慕容隼是棋逢对手,他后来对楚倦生出妄念是因为他一生都没有其他人对他那样好,而楚倦孑然一身,一生都花费在了他唯一的弟子殷今朝身上。
可若是,殷今朝不再是楚倦人生中为之付出一切的唯一呢?
橘子被剥开,辛涩的味道弥漫开来,像是那些无从说清的过去
——
是夜,万籁俱寂。
殷今朝又做了梦,对于他而言不知算不算噩梦。
梦里是他年少的时候,虽然贵为皇子认得几个字,但到底不如太子和二皇子那样被名家教导,他的字歪歪扭扭,甚是丑陋。
及冠的青年握住他的手教他如何拿笔,如何写字,不厌其烦的纠正他每一个错漏,青年身上是好闻的竹叶清香,又带着一丝清冽的凉意,手指修长而有力,如同国子监外一丛翠竹。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忽而被人提醒:“今朝,专心。”
那声音敲在他耳膜上,分明没什么感情波动的,他却在远去的岁月里听出来几分无奈和宠溺。
不、不能靠这样近——
梦里的少年一双雨后茶色的眼眸蓦地睁大,撞开了青年的手臂,像一只生满了刺的刺猬竖起了满身的刺。
殷今朝猝然睁开眼:“老师——”
秋夜寒凉,有雨滴滴答答落在阶前,原是一场梦镜,殷今朝闭上眼,明显感受到自己加重的呼吸——他有了反应。
他扯了扯嘴角,把手臂横在眼上,有湿润的热意渐渐弥漫上来,他忽而笑起来,那笑在深夜有某种恐怖而渗人的味道,听的宫外守夜的小太监脊背发凉。
“老师啊......”
那时候为什么不肯让老师教导自己,为什么像一只刺猬一样不停的扎伤他的手,让老师吃痛皱眉?是因为害怕克制不住。
真是卑劣至极的心思,原来从那时候开始,自己就这样卑劣。
最后一刻的时候他复又想起昨日的那个昭霖,老师教导他的时候模样乖顺,从不会推开老师。
——老师有了更听话的弟子。
这个认知像一根刺密密麻麻的扎进他心口,叫他呼吸困难,老师有了更听话认真的学生,会不要他吗?
“还有几个时辰开宫门?”嘶哑的声音穿透了层层纱幔传了出来,外头等待的小太监连忙道,“回殿下,还有两个时辰。”
那就是还要两个时辰才能看见老师,殷今朝茶色的眸子出现一缕郁色:“去准备热水。”
他要快一些,再快一些得到那个位置,那时无论是把老师接入宫中还是他夜里出去见老师,都无人胆敢置喙。
况且,还有老师的毒——
殷今朝忍不住磨了磨牙,他一向是个不肯给自己留余地的人,也从不觉得自己会后悔。
他给楚倦下的毒名叫千日宴,初时几年和平常无异,慢慢的身体会越发虚弱无力,直到慢性毒药浸入骨髓,药石无医,心力衰竭而死。
千日宴,乃是无解之毒。
但到时他登临帝位,尽一国之力寻求解药,他不信自己找不到解药。
殷今朝眼里略过一丝阴狠和急迫,上辈子他眼睁睁的看着老师痛苦死去——
次日殷今朝却没能一早就去出宫见楚倦,一大早皇帝急召他去见驾。
重华殿永远是烟雾缭绕,不见清明,这一次皇帝身边却没有莺莺燕燕和道士僧侣,只有张禄和一人侍奉在侧。
帝王已到了这个岁数,看上去总是疲惫不堪,今日尤盛,见少年人走近招了招手:“今朝,父皇年纪大了吗?”
“父皇春秋鼎盛,怎么会说这话?”少年人走上高台,声音带着独有的稚,仿佛很是不高兴他的父亲说了这话,秀气的眉头也是皱起。
确实还是春秋鼎盛之年,可惜这些年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不过天命之年,已见老态,就是帝国最好的珍贵药材吊着,到底是缺了那么一口气。
这话说的景德帝心中熨帖,他抚了抚少年的鬓发,嘴角却缓缓挑起一丝冷笑:“可有些人却觉得朕已经老了,想要取而代之。”
“谁这样想?”少年似乎没有心机的疑惑的皱了皱眉,“儿臣去替父皇解决了他们就是。”
天生只知杀戮不知善恶的刀刃掌握在自己手中是怎样的感觉呢?景德帝少见的舒缓了心绪,浑浊的眼紧盯着少年的瞳孔,似乎想从中看出伪装或是奸滑的痕迹。
“若是那个人是你皇兄呢?”
他声音沉沉,说出的已是帝王之家父子相残的密辛。
“我只知父皇才是这天下的主人,我自然只听父皇一人的话。”
哪怕面对着执掌天下多年威严赫赫的景德帝,少年依然没有半分怯弱和心虚,茶色的瞳孔不见任何杂色。
“好!很好......”景德帝松开了手掌,缓缓的、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夸赞了一句:“好孩子。”
没有人知道他刚刚那一刻心中到底想了什么,是想杀死背叛他的皇子,还是杀死眼前这个少年。
——倘若殷今朝被他发现半分的不自然。
景德帝求仙问药,他的仙丹很快就能练成,到时他能长生不死,又何须所谓的太子、皇子?
而在京城的另一面,楚倦正和二皇子殷南烨下棋,楚倦棋风四平八稳,杀招隐藏其中,到最后却棋风舒缓,让了殷南烨一招。
险赢一局的二皇子心情甚好,喝了一口凉茶也不甚在意:“太子快要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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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暴君他后悔了
利刃悬于脖颈之上, 又有谁能真正做到安之若素 ?
太子做不到,二皇子也是一样,景德帝年老昏聩, 对诸皇子的忌惮已经到了屠刀将落的时刻,其实屠刀本没有这么快落下。
最近两个月里殷今朝骤然极受宠信,随之而来的是景德帝的步步紧逼, 以及身体的每况愈下。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窍,除了殷今朝大概无人知晓, 殷南烨摩挲着手中的棋子, 刚想说些什么, 外头已有人快步而来。
花朝站在廊外一角,声音略有几分急促:“三皇子到了。”
已近冬日了, 花圃里的花草大多都已枯萎,只剩下嶙峋的枝丫, 殷今朝过去时只见楚倦孤身一人坐在椅子上, 外头只披了一件厚重的外袍,衣袍是月白色的, 落在楚倦身上自有一股萧瑟之感。
人人都说大魏宰相太过孤高不容于世, 后来他果然如人言一般,早早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