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最后,他还是杖毙了那些冒犯老师的人又亲手把老师扶进殿中就诊,可他还是不断提拔那些奸佞小人,他说不清为什么,大概是觉得那些人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样丑陋。
——尤其是在老师的衬托下。
滚烫的茶水落进白瓷盏中,窗外秋雨淅沥,打在了芭蕉叶上,小憩的人渐渐转醒,发现身畔伸来一只手搀扶着他起身。
“老师睡的久了,喝杯热茶暖一暖,花朝说还要一会儿才能用膳。”殷今朝的手是苍白但有力的,杀人的时候拿刀稳当,搀扶人的时候总要叫人疑心袖袍里是不是藏了刀,楚倦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
殷今朝脸色僵硬了一下,转头问:“来人拿条毯子过来。”
秋意愈渐深重,他想起后来老师膝盖时常疼痛,大约从现在开始就有了踪迹。
为人臣子总是需要低头跪拜的,不仅是帝王还有面对皇亲国戚都要如此,他以前,还是不够心疼老师。
外头有人推开门进来,手捧一条薄毯,殷今朝接过了盖在楚倦膝上,顿了顿又极慢的扭过头去。
送毯子的人不是花朝或是孟春而是一个生面孔,少年人与殷今朝年岁相仿,容貌清丽只是神色有些怯生生的,看见殷今朝森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忙拜伏在地:“花朝姐姐去厨房催了,特命我过来送的。”
虽然怯懦,但并不慌乱,眼眸清水覆盖,隐隐有几分惹人怜惜之感。
殷今朝放在袖袍里的手青筋暴起,嘴唇抿的发白半晌,没有说话。
前生他和老师在边关吵了一架以后他命老师先行回京,老师不肯,他强行命人将他送回去的半路遇见暴雨,被困在章县不得动弹。
后来他心急如焚带领八百精骑赶往章县,当时的县令在偏远之地不知道听见什么风声,以为老师好南风,特意给老师进献了一个美貌少年。
雨帘如瀑,老师发着热将少年赶了出来,他那时赶到以后接过了少年手上的药过去喂给老师,老师以为他是那少年伸手打碎,睁开眼看见是他时又忽地沉默。
“老师为何要拒绝?”一身龙袍被打湿的少年君王难得笑着问道,“毕竟,老师不是——”
不是喜欢弟子,喜欢我,喜欢南风吗?
他一直记得楚倦当时煞白的脸色,仿佛受了某种侮辱,眼中从颓然到失望的灰冷,双手攥紧了锦被,问他:“殷今朝,你是以为我谁都可以么?”
不是谁都可以,不是哪个美貌少年都可以,只有你,他只是心中有你罢了。
殷今朝不明白那时心中的快慰是为何,他以为他终于把高高在上的孤高太傅拉下神坛报复的快意,后来他才明白,他那时是在欢喜。
欢喜到都忘了杀那个进献的少年。
而此刻,那个被老师拒绝的少年出现在老师少年,贴身照料老师。
殷今朝嘴角的笑意有几欲裂开的趋势,眼眶有一丝微红:“老师,这是?”
“你说昭霖?”楚倦不动声色的示意少年起身,“昨日梁国公邀请我去府内一叙,在马车外捡到的他,他无依无靠,我就让他先留在府中了。”
楚倦无论为人还是为官人品都极为端正,哪怕出身清贵平时也节俭,府中下人不多,除了花朝孟春就是马夫和几个老人,平时府中也绝没有采买下人的。
得了赦免的少年战战兢兢的出去了,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老师怎么突然有了兴致捡人回来?”
“快过冬了,今年南方起了匪患,不少人拖家带口到京城来没有着落,今年冬日不知怎么过的去,若是放在外头怕是过不去这个冬天。”楚倦摩挲着茶杯,有些疲倦,“跟何大人打了招呼说该管一管这些的,他大概是没有上心。”
楚倦为了殷今朝这两年仍然待在国子监,手中并无实权,他母亲出身陇西李氏,家世清贵,但不必要的时候他不愿意动用这些关窍。
“老师不必忧心,我等一下去跟他说就是。”
有些人好好说就是不听人话能怎么办呢?他拿着刀过去可比老师好言相劝容易多了,不行换个尚书又有什么要紧呢?
“也可。”楚倦神色倦怠,“还有事吗?无事我就不留你了。”
“有,”殷今朝看向窗外走廊尽头的花朝,“想留下和老师一起用膳。”
楚倦:“......”
殷今朝疑心很重,可能因为仇家太多,所以他除了皇宫自带的厨子谁的东西都不会吃,哪怕是楚倦亲手做的也是。
“我不知道你要留下,没有备你的那一份。”
殷今朝神色真挚,他以前从不在楚倦身边用膳,如今想来竟有一些懊恼:“我在这里看着老师也好。”
我想多陪一陪你,在过去的你死后的十年里,我做梦都在祈求能再见你一眼。
可是大概是他伤透了老师的心,此后漫漫数十年,故人都未曾入梦。
饭菜摆上来的时候却有两份餐具,殷今朝以为老师是说着玩笑,其实还是给他准备了饭菜的,刚想坐下的时候那个瘦瘦弱弱的少年就进来了。
他占着位置,筷子都拿在手中了,又看看殷今朝看看楚倦,纠结又无辜的模样:“要不然,还是大人过来......”
说的倒是好听,一点想挪动的迹象都没有。
他不认识什么三皇子,喊什么人都是喊大人。
“不必,他回去吃。”楚倦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中,没有抬头。
昭霖怯生生的道了一句谢,坐下安静吃东西,许是为了感谢楚倦,他夹了一筷子菜给楚倦:“多谢大人收留之恩,我还没有特地感谢您。”
少年一双眼无辜又清纯,殷今朝坐在一旁,有那么一刻心中的暴戾几乎按耐不住,想让人找来烈马把这人栓上去,然后五马分尸——
不能,暂时还不能。
吃完饭以后花朝收拾了东西,昭霖去书房练字,他以前没念过什么书,拿笔的姿势有些古怪,楚倦隔着一层纱窗和殷今朝站在院落里。
“今朝,你不觉得,昭霖很像你两年前的时候吗?”
这个少年比殷今朝小两岁,或许因为受苦,看着削瘦的很,背后一截蝴蝶骨突出来,多像当初那个无能为力任人欺凌的少年?
一样陷于淤泥,一样无依无靠。
殷今朝的心脏一瞬揪紧,他有些震惊的望向楚倦:“老师?”
是难以置信的语气。
嫉妒是困在牢笼里的野兽,嘶吼着拍打着牢笼,想夺取那清润目光唯一且专注的视线,从前那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不加珍惜,后来那目光分给别人,他才发现他根本无法忍受。
多年以前,也是这个人,楚倦说,殷今朝,你是觉得我谁都可以吗?多年以后,还是这个人,楚倦负手而立,对他说,他很像过去的你。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晚了,给小天使磕头认错qaq
我会找时间把更新补回来的,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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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暴君他后悔了
殷今朝神色阴郁, 直接了当的开口:“老师可以不把他留下来吗?”
老师一直都是最宠爱他的,当年老师想捡一只鹦鹉,他嫌弃烦人老师都苦笑着送人了, 如今——
楚倦听见他的话似是讶然了一瞬:“为何?”
他明明就是知道的,却偏偏要殷今朝亲口说出来。
“因为我不喜欢。”
因为我嫉妒,嫉妒的想要杀人。
楚倦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听见了也只是勾了一下嘴角:“可我喜欢,我的府邸什么时候轮到今朝你来做主了?”
攥紧的手指青筋暴起, 几乎快要忍耐不住, 心中阴郁的情绪快要把他整个人淹没, 想把那个混账凌迟——
脸上却还是一副少年人的模样,有些窘迫的解释:“老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我只是恨极了你眼里有其他人的样子。
他原本想撒娇的, 他性子冷硬, 平素对人阴狠,对老师偶尔软化一向很是有用, 老师总是叹气允诺, 还没开口,纱窗里的少年抬起头, 一只手停在宣纸上:“大人, 那个字我不认识,你可以教我吗?”
少年人的眼睛充满了楚楚可怜的惶然,很容易激起旁人的怜惜之心, 容貌虽略逊于殷今朝,却难得的把握了勾人心窍的精髓。
殷今朝看着楚倦扔下他进去时脸上的神色终于晦暗下来,纱窗里少年拿笔的姿势不端正, 楚倦覆上去纠正他的姿势,影子在窗边交叠,一副再亲近不过的姿势。
以前,老师也这样纠正他拿笔的姿势,可那时的他只觉得烦躁——为何这个人事事都要管制着他?他写字就是不端正严谨又如何?只要他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谁又能说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