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不清这名独居女子的脸,但二三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来,对方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而这些话纯粹是出于同情心。
确定对方不是敌对势力之后,二三也乐得装成一株苦命的小白菜,有时候出门还会在自己手臂上伪造一些伤痕,用来博取邻居的信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二三的恶趣味。
今天,二三就在自己的脖颈上做出了一圈勒痕,那勒痕的位置很巧妙,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来。但对于那些“无意中”发现了伤痕的人来说,就很令人心疼了。
邻居很关心二三,果不其然,在二三低头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个新添的伤痕。邻居愣了愣,再一次问二三:“你爹……最近打你了吗?”
二三怯生生地看邻居一眼,刚刚张开嘴,又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害怕地低下了头。
邻居叹了一口气,说:“疼吗?我带你去看大夫。”
二三今天本来有别的事情要做,但被邻居姐姐强行拉着去看病,她不忍心拂了对方好意,只好却之不恭地去了。
出乎二三意料的是,邻居没有带她去远近闻名的大药铺,而是进了一户普通人家。
邻居敲了一会儿门,便有另外一个女人过来开门。
那个女人身上带着一股清苦的药香,眉眼安静,有一股让人宁静的力量。
是与自己完全相反的另一种人,看到这个女人的那一刻,二三在心里得出了结论。
邻居福了福身子,尊敬道:“云大夫。”
云大夫对邻居和气地笑了一下,说:“进来吧,周姑娘。”
二三怯生生地牵着邻居的衣角,说:“柔姐姐……”
邻居叫周柔,这是二三过来的第一天就清楚的事情了。
周柔拍了拍二三的手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云大夫说:“云大夫,这孩子命苦,你替她看看身上的伤。”
周柔把二三推向云大夫,二三便能够更加清晰地闻到云大夫身上的清苦气息。
“这个孩子是最近新搬到我周围的流民,她娘很久就病逝了,她爹是个酒鬼,总是打她……今天一见到她,我就看到了她脖子上的伤。肯定很疼吧……”周柔同情地说着。
云景仅仅看了一眼,就问二三:“脖子上的伤痕,是怎么弄的?”
云景的眼神和语气都淡淡的,但二三生出一种错觉:她该不会看出伤痕是假的了吧?怎么可能,这可是自己的拿手绝活……
二三“害怕”地说:“不是、不是别人弄的,是我自己弄的……”
周柔气愤又心疼,说:“你不用为你那个爹说话,他愧为人父!云大夫,你快给她开些跌打损伤的药,至少让她少疼些。”
云景颇为无奈地看了二三一眼,又对周柔说:“这个不急,还是先说说你的情况。你现在感觉如何?”
周柔沉默片刻,说:“那日我吃了那药,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公主留了我一条性命……那药的药效太过霸道,导致我周身经年异味不散,直到现在才好了一些。我常年与臭味相处,已经闻不出了。我也不知道我身上是否还有异味。”
二三插话道:“柔姐姐身上香香的!”
周柔勉强笑了一下,说:“那是因为我用了香料。”
云景说:“我闻着也没什么大碍了,或许不久之后,你就能同普通人更亲近些了。那最近还有做噩梦吗?”
“或许是因为战况的关系,我最近总是梦到公主……”周柔语气惆怅,问云景:“云大夫,你在宫里消息灵通,公主真的香消玉殒了么?或许那噩梦与药丸无关,纯粹是我自己心神不宁罢了。”
云景沉默片刻,说:“我不知晓。”
周柔与云景对话的时候,二三便在一旁听着。她没有想到,自己找个便宜邻居卖惨,竟然也能遇到宫里的人……她正愁没有办法潜入到宫里去,没想到老天爷就送来了解决办法。
周柔与云景说了一会儿,周柔便要离开。离开之前,周柔找云景讨要跌打损伤药,说是替二三买的。
云景说:“这个不急,你若是有别的事情,就先回去吧。我再替这孩子看看,有没有什么暗疾。”
云景既然发话了,周柔自然是放心的。周柔安抚二三,说云景是个温柔的大夫,叫二三相信她。
二三点了点头,周柔终于离开了。
二三目送周柔离开,一转身便看到云景静静地看着她。二三卸下脸上那副人畜无害的稚嫩笑容,变得兴味盎然,说:“你看出来了吧?”
云景说:“你为何骗人?”
二三摊了摊手,无所谓地说:“好玩啊。”
云景无奈摇头,说:“你别吓她,她也不容易。”
二三说:“你是皇宫里的御医?”
云景说:“是。”
二三想了想,说:“你能带我进宫吗?”
云景说:“你想做什么?”
二三嬉皮笑脸地说:“我没见过市面,好玩嘛。嘻嘻。”
云景颇为无奈,就二三这个表现,是人都知道她有问题。她就这样暴露自己的目的,不怕自己做些什么吗?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出来,二三就仿佛看穿了她一样,说:“我只是个小孩嘛。”
云景正想说些什么,就见二三冲她摆摆手,随后风一样地离开了。
云景站在原处,长衫被风拂过,随后又归于寂静。云景顿了顿,回到自己房间,并未将此事对旁人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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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里。
自从家宴上晕倒之后,清伶便就此住在坤宁宫。坤宁宫是历代皇后住的地方,虽然清伶封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但对于朝臣来说,无疑又是清伶得势的又一力证。对于阿尔泰族民的处置事宜,许多人有了新的思考……
清伶搬到坤宁宫之后,整个人就有些变了。她以前虽然也沉默,但做事雷厉风行,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但现在她有些病殃殃的,仿佛生无可恋。
云景说,这是见魅的后遗症。赵湛信了云景,心生心疼与愧疚,暂时还没想到柳宁欢身上去。
赵湛常常来坤宁宫看清伶,而清伶却总是回想起过往种种,只觉得可笑。她与赵湛虚与委蛇,是为了一个美好的未来,一个与柳宁欢共度一生的美好未来。可现在柳宁欢死了,她重新审视,才发觉自己对柳宁欢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而伤害柳宁欢……实在太过可笑了。
我负了她太多……可我已经没有机会补偿了。
清伶终于学会站在柳宁欢的角度看待这一切,并且为此感到心痛——从前的她哪里会心痛呢?哪怕真的被柳宁欢原样奉还,她可能也能安然接受,甚至积极配合。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赵湛说:“你生病之后,很多人都想看望你。朕叫人替你挡着了,今时不同往日,你贵为一国之母,身份得端起来,不能什么人都见。”
清伶:“嗯。”
赵湛:“云御医开的药有效果吗?没有的话,朕让她改良改良。”
清伶:“嗯。”
这么多天了,无论赵湛过来说什么,清伶都是这样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回应总说“好”“嗯”“哦”。云景说这可以说是见魅副作用的一种,赵湛耐着性子哄了几次,见清伶没有丝毫改变,心底也有些后悔了。
如今阿尔泰族覆灭,赵湛完成了事业,便终于有精力处理自己的情感。
在接触到的所有人中,赵湛的确最中意清伶。但这种中意也是有限度的,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感情这回事也是如此,赵湛已经不想再看见清伶这个样子了:清伶从前,不是很爱很爱自己的么?
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而赵湛觉得不会有比清伶更适合当皇后的人选,于是她并没有改变决定,还是要在全天下范围内举行盛大的册封仪式。
清伶是即将当皇后的人,这种琐碎的事情自然有旁人处理。如今各方面都已经安排好,赵湛正是来通知清伶这件事情的。
赵湛说:“册封仪式已经准备好了,朕着人算了日子,半个月后就很合适。你准备一下,这些天就不要劳累了。云御医说,见魅的负面影响还没有消失,你不应该过于劳神。追查耶勒的事情,就交给旁人吧。”
清伶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她已经不在意这个了。
她当时揽下这个活儿,主要是因为柳贞的话对她产生了影响,她不想让自己的一切都被赵湛摆布,也不愿意那么轻易地就走进“皇后”的牢笼里——否则等柳宁欢回来的时候,她该怎么面对柳宁欢呢?
可现在,她不用面对柳宁欢了。
想到这里,清伶心中一痛,脸上终于有了一些表情,说:“关于册封皇后的事情……”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清伶情绪比较大的一次反应。赵湛连忙说:“怎么了?”
没想到清伶说:“我不想结婚。”
赵湛瞬间脸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清伶张了张嘴,刚刚要继续说话,就见赵湛愤怒地站起身,拂袖而去。
看着赵湛暴怒的背影,清伶知道赵湛对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赵湛能忍到现在,其实已经超出了清伶的预估。清伶也由此确认,赵湛或许真的对自己有些微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