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那人影瘦削,不动声色,却又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那个人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石憧面前,说:“表姐,好久不见。”
是清伶。
石憧说:“你终于下定决心抓我了?”
清伶说:“我一直都在尽力抓捕,不是吗?”
清伶歪着头,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石憧回头望了一眼,说:“只有你一个人?没有别人?”
清伶说:“只有我一个,因为我想找表姐帮一个忙。”
石憧问:“什么忙?”
清伶顿了顿,说:“见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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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憧穿着仆役的衣服,被清伶安排进某个官员家中。自从那件事发生以来,她一直辗转流离,已经习惯了换装生活,对粗布麻衣也没有任何排斥。管家训斥她工作的时候,她也没有丝毫怨言,尽职尽责地干了。放在石憧还掌管石家的时候,这是多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然而世事无常,石憧苦笑一声,算是接受了目前的活法。
清伶来拜访这名官员。
这名官员是宫变之后才上位的,石憧跟她不熟悉,也不知道清伶为什么要让自己来见她。她以仆役身份打听到的事情就是,清伶上门拜见之后,这名官员称病不见,给清伶吃了个闭门羹。这倒是让石憧对这名官员有了兴趣——以清伶目前的地位,还能受到这样的待遇,只能说明这个人要么憨傻,要么自身坚韧强硬。
后来也不知道清伶用了什么办法,这名官员终于把清伶放进了门。两人密谈一个时辰之后,管家急匆匆地跑过来找石憧,对她说:“主人叫你过去倒酒。这是一位贵客,你可得好好伺候!”
石憧面不改色心不跳,安然答“是”,然后整理衣冠,走进了书房。
辜湘看着石憧,神情复杂,说:“这位是?”
清伶微微一笑,说:“辜大人是史官,负责记录近二十年来国内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务,被皇上寄予厚望。然而史书编纂进展缓慢,皇上虽未明说,却为此忧心不已。我上门拜访,正是为了此事,看看有什么我能提供帮助的地方。”
清伶这般说辞,是为了对石憧点明此人身份。
原来是个史官……石憧点点头,心下了然。
辜湘面露怒色,说:“下官接下这份差事,自然要好好完成。可我入朝为官不到两年,关于过去全是道听途说。这史书我怕是写不成了……还请清伶姑娘禀明皇上,皇上要打要惩,我也绝无怨言。”
清伶说:“我是来提供帮助的。辜大人可看到这位侍女?”
辜湘上上下下打量石憧,发现对方气质非凡,荣辱不惊,甚至暗含上位者的威压。她对石憧身份有些好奇,问道:“清伶姑娘先前说,我府中有一位能够帮助我的能人异士,你说得就是她?”辜湘对石憧作了一个揖,说:“这位姑娘,可否请教尊姓大名?”
石憧看了清伶一眼,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清伶的意思。她回答:“我叫石憧,石头的石,憧憬的憧。”
这话一出,辜湘脸色一变。前皇后的娘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得?传闻阿尔泰人之所以能袭击京城,是因为石家提供了很多帮助。辜湘是一个对所有事情都抱持怀疑态度的史学家,自然不会偏听偏信。
可石憧的通缉犯身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清伶不该是追杀石憧的主力吗?她把人带到自己这里来,是什么意思?
辜湘的眼神不停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梭巡,眉头紧皱,灵动的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清伶说:“辜大人一心求索,有何必在意我的动机?石老板的确能够帮助你,无论你会不会、能不能写进史册,你难道不想知道其他立场的真相吗?”
这句话的确说服了辜湘,辜湘下定决心,说:“你有什么办法证明自己是石憧?”
虽然这样问,但辜湘一点儿也不怀疑石憧的身份。光是这长相和气质,又有几个人能伪装出来呢?
石憧说:“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大多跟石家有金钱上的联系或者冲突。任何一个人,只要三年前在任,我都能说出他的秘密。就看辜小姐敢不敢信。”
辜湘没说话,只是严肃地看着石憧。
石憧八风不动,任由辜湘打量。
清伶突然插话道:“在朝为官,每个人都有秘密。辜大人知不知道,当年有一家当铺,保管着大部分秘密?”
辜湘当然知道。传闻先帝在世时,朝中关系很乱,官员之间各自由复杂到诡异的利益网关联起来,今天还是朋友,明天可能就变成了敌人。为了自保,有人组建了一家当铺,官员们把所有保命的证据都存放进去,并自发维护当铺不受侵害。
可惜辜湘没有见过,她考取功名的时候,那家神秘的当铺就已经被清伶查封了,从此成为传说般的存在。辜湘觉得奇怪: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真的能够维持微妙的平衡,以至于没人对这家当铺下手吗?清伶查封当铺之后,立即清洗了朝中一半的官员。在清伶之前,难道就没有人打它的主意吗?诡异,实在是太诡异了。
辜湘却不知道,先帝在世时,朝中关系虽然复杂,但相互制衡,并没有一家独大。赵湛上位之后铁血手腕,以雷霆万钧之力打破了平衡,这才有底气处理这家当铺。
辜湘说:“这又怎么说?”
清伶说:“那家当铺的老板,还关押在监狱里。我恰好有权力提审他。如果辜大人想见他,我也可以帮些小忙。”
今天清伶的表现,打破了辜湘的认知:清伶难道不是皇上的亲信吗?为什么会拱火自己?
辜湘神色一凛,说:“你告诉我这么多秘密,你到底想做什么?”
清伶眯着眼睛看向远方,声音变得晦涩起来。
“秘密?我还知道一个更大的秘密,只是现在还没到时机……我只是希望那个秘密能够重见天日罢了。”
第110章 丧葬
阿缪露坐在帐中, 大夫给她包扎。大夫问她:“这个药会很疼, 如果无法忍受,一定要说出来。如果鲁格痛晕过去了,就没人指……”
大夫还没说完,阿缪露便打断了她:“干你的活。不用拿我当人。我还不会倒下。”
柳宁欢在耶勒手上, 阿缪露怎么会因为疼痛而倒下?
大夫不敢再说话,闭嘴给阿缪露包扎。
这种烈性药很疼, 疼完之后却能爆发出非常大的潜力,让一个受伤的人继续战斗——疼到极致了,就再也没有退缩的余地了。阿缪露用这个药已经用了很久, 早就处于超载的状态, 大夫很怕她突然倒下。
战场前线,如果主帅倒了, 军队就乱成一锅粥了。他们面对的敌人是穆山,本就容不得半分失误。
阿缪露问斥候:“战况如何?”
斥候语气沉重:“两方大军交战之后,族人被分割成六股。其中四股已经折了,另外两股还在想办法汇合。穆山一直冲在最前线, 到现在应该有五天没有合过眼了。”
阿缪露也有很多天没有休息了,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可她听见这个消息,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机会。
阿缪露说:“我们还有多少人马?整顿一番,能包围穆山的精英小队吗?”
手下的人报出伤亡人数和残余部队,阿缪露听完,皱眉道:“这么点人,拦不住她, 还可能被反杀。不行,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人……援兵呢?耶勒承诺的援兵,到底什么时候才来?!”
阿缪露勃然大怒,所有人都不敢说话。正在此时,一个副将跑了进来,跪在阿缪露面前,悲切道:“报!信使传话,说让鲁格再坚持两天,援兵随后就到!”
阿缪露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阴沉着脸色,手指深深陷入床板里。
其他副将倒是着急得不得了,七嘴八舌道:“怎么能这样?不是说好今天派援兵过来的吗?”
“开战之前,王就承诺了会随时补兵。为何到了这种危机时刻,却无法履行承诺呢?”
“是王亲自说的吗?还是族中出了什么事情?”
……
副将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愿意说话。血和泪统统滴落在土地中,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孤立无援的绝望了。
鲁格已经尽力在强撑了。
阿缪露反而反应平淡,问:“他还有什么话说吗?”
副将说:“……信使说,王的原话是‘妹妹,尽力将穆山抓回来。你既然能抓一次,就能抓第二次。’”
这话一出,众皆哗然。
当时阿缪露能够抓住穆山,是天时地利人和共同作用的结果。阿尔泰族用穆山换回来了一个公主和一些条约,以为能就此得到暂时的和平。却没想到赵国根本不拿这个公主当皇族看,一送过来就迫不及待地再度开战。在赵国皇帝的眼中,自己的亲妹妹还不如一个将军吗?!不清楚内情的阿尔泰族人民都感到特别不可思议。
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耶勒此刻对阿缪露提出这种要求,不同样是不拿妹妹当回事吗?在耶勒眼里,阿缪露同样比不过穆山,如果能有阿缪露的死亡换来穆山被俘,耶勒一定很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