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阿缪露举棋不定的时候,柳宁欢拉了拉她的衣袖,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眼前的场景真是太过熟悉了,柳宁欢又何曾没有见过呢?她在赵国明争暗斗的朝廷中苟活那么久,阿尔泰族人淳朴直接,她光是站在这里,就能够从氛围感受出“战况”了。
虽然不知道是哪些人支持阿缪露,但那些人虽然并不赞同此时发难。
柳宁欢拉着阿缪露的衣袖,主动坐在了耶勒指定的位置上。
阿缪露略有错愕地看着柳宁欢,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柳宁欢是为了什么。一时间,心中说不清是惊喜多,还是恼怒多。
惊喜柳宁欢竟然为她打算,恼怒自己不成器,还要柳宁欢为她曲意逢迎。
柳宁欢自己完全没有这个意识,她以为阿缪露不愿意跟耶勒离这么近,所以主动坐在了距离耶勒较近的位置上。
——看到此时的阿缪露她就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在这种共情的作用下,这些小细节都是自然而然做出来的。
耶勒笑着给柳宁欢和阿缪露倒了一杯酒,说:“结婚之后,阿缪露果然变得更成熟稳重了。”
阿缪露没有说话。
柳宁欢不知道耶勒到底想做什么,但她对耶勒的阴谋阳谋也没什么兴趣。
自从经历了那样一系列的事情之后,柳宁欢自己变得越来越抽离了。这种抽离是完全精神上的,状态有点像她以前写:她不把任何人当成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好奇——大致上来说,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心里都有数。
柳宁欢对所有人的感情都是淡淡的,好像隔了一层玻璃似的。对于自己会被怎么样,也完全不在意。如果放在现代,她恐怕都要去医院看看自己是不是抑郁症了,然而这不是现代,一来没有医学条件,二来她觉得或许是自己这才接受了这是一篇……
从头到尾,柳宁欢只说了两个字。阿缪露也不说话。
在这样沉默又怪异的氛围下,耶勒仿佛浑然不觉,只是不停地给柳宁欢和耶勒倒酒。
柳宁欢不喜欢阿尔泰族的酒,阿缪露就一杯一杯,替柳宁欢喝了下去。
等到喝完所有的酒,耶勒让下人上酒,下人唯唯诺诺地说:“热、热酒都已经喝完了,我们正在温新的酒……”
耶勒脸色一变,正要发脾气,却见阿缪露站了起来,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108章 魏尧
阿缪露把话说穿了, 耶勒也并不说话, 只是稀奇古怪地笑着,看起来就没安好心。
如此对峙没多久,帐子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斥候,大声报:“报——!探子发现, 穆山率领一小队精兵,正在往拿连山赶去!”
所有人皆是神色一凛, 瞬间酒醒了。
拿连山是阿尔泰族境内的一座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自从穆山放虎归山之后, 打仗的风格就从稳健变得激进, 什么都敢争什么都敢抢,就赌那一线生机——还偏偏都让她赌赢了!
阿锋朝阿缪露发难,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士兵们都气,好不容易把穆山抓回来了,怎么又给放了?单是一个穆山,就给族人造成了多么大的伤亡啊!
耶勒收起了笑意, 凝重地说:“拿连山是兵家必争之地,虽说易守难攻, 但穆山那个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一定不能让拿连山落到她手中!现在负责拿连山的,是续火?续火经验不足,还需要一个老将帮忙。大家心中有人选吗?”
耶勒说话的时候,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阿缪露,意图昭然若揭。
阿缪露看了柳宁欢一眼, 主动请缨:“我去。”
耶勒满意地点点头,说:“我们用赵国公主换穆山,如今赵国公主嫁给了你,穆山让你来解决,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是什么逻辑?!怎么不说穆山最开始就是阿缪露抓住的呢,以一只眼睛的代价?!
阿缪露咬牙切齿,对耶勒说:“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叫宁欢过来吃饭?”
耶勒说:“怎么可能,我又不能料事如神,如何能知道穆山今晚带兵突袭拿连山?我已在心里,将公主当作妹妹看待。我叫妹妹过来吃饭,需要理由吗?”
耶勒一番话说得阴阳怪气,任谁都不舒服。
耶勒说:“战事告急,每一时每一刻都能影响战局。阿缪露还是早些出发为好。”
阿缪露不放心把柳宁欢放在耶勒身边,于是说:“宁欢,你准备一下,跟我一块儿出发。”
耶勒伸出胳膊,把柳宁欢拦在身后,说:“战场情况危急,宁宁身体不好,你就不怕出什么意外?还是留在族里比较好,我既然拿宁宁当妹妹,就一定会保护好她。你安心打仗吧。”
这是……要留着柳宁欢要挟阿缪露的意思了。
阿缪露看着柳宁欢,抿着嘴唇说:“有什么事就找卓玛,她会保护好你的。”
此一时彼一时,阿缪露虽然在宴会开始之前动过下手的念头,但是现在穆山有了动作,她也就不能再那么做了。总有些东西,是高于自身微渺的情绪的。
柳宁欢冲阿缪露点头,阿缪露握紧拳头,一个字也不多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清点骑兵!备马!”
阿缪露怕自己多看一眼就要改变主意了。
然而此时的阿缪露却不知道,这或许是她见到柳宁欢的最后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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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清伶正在查一起贪污贿赂案。
前几日,京城里一座建成没几年的桥突然塌了,砸伤了好些百姓。经查,发现原因是粗制滥造,某些官员收受回扣,采用了劣质材料,才让一座石桥撑不过三年。此桥一塌,京城莫名其妙起了传言,说是国家快亡了。
在国都被攻破的时候,都没有这种传言。一座小小的粗制滥造的桥塌了,却能引发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赵湛很生气,于是派清伶查案。
赵湛登基之后,手上的情报及刺客组织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清伶手上。清伶至今没被封个一官半职,还是以晦暗不明的身份在军机阁里当差。这样暗访的活儿交给她做,再适合不过了。
在一系列的明察暗访之后,清伶敲响了边郊一座草房的门。
此时天光乍破,月光与晨曦暧昧不清地搅和在一块儿,显露出一种奇怪的天色。清伶抬头望了一眼天,不自觉出神。
不知为何,她越来越能感受到世间万物的美好了。
门内的人听到敲门声,从门缝里看了一眼。发现是清伶,立刻锁死了门,朝另一个方向逃跑。
清伶回过神来,轻盈地越过围墙,落在了那人面前。
那人见清伶这样强悍,脸上露出无奈又绝望的表情。
清伶唤他:“魏大人。”
魏尧苦笑道:“我早已脱下官袍,如今只是一介草民,担不起清伶大人这一声‘大人’。”
清伶说:“我也是一介草民。这次过来,并非为了问责。只是想弄清楚当年的一些旧事。”
清伶颇为客气,看起来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如果清伶真的想对自己不利,哪里序号孤身前往,还对着自己尊敬地叫“大人”呢?
魏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清伶引向房子里。
“草房疏漏,我也没什么可以招待的。一杯清茶,还望清伶姑娘不要嫌弃。”
清伶抿了一口,轻轻笑着说:“魏先生泡茶的手艺很好,我还曾喝过更清苦的茶水。”
“泡茶的那个人,一定是对于清伶姑娘来说很重要的人吧,你才会露出这种表情。”魏尧说。
这种,温柔又幸福的表情。
可那个人此时不在身边……想到此处,清伶脸上的笑意不自觉消失。清伶换了个表情,对魏尧说:“魏大人可还记得,未名桥和卢江的事情?”
魏尧神色一黯,说:“怎么可能不记得呢?若不是我承建未名桥,我又怎么会失去官职?”
清伶说:“若是未名桥真的是魏大人所建,前几日也不会塌了。”
魏尧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果然如此……早知当初……唉……”
清伶说:“这件事情全怪卢江,我已经命人将他拿下。此次过来,是为了弄清楚当年发生的事情。也是为了还您一个清白。”
魏尧惊奇道:“卢江在你手上,以清伶姑娘的手段,难道还没有弄清楚当年发生过什么?”
清伶淡淡地说:“一面之词不足为信。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魏尧便苦笑一声,心里有数了。清伶恐怕什么都清楚,这次过来只是想要自己的口供,与卢江相互印证,将卢江的罪状钉死。
想到这里,魏尧打起精神,回忆起那个遥远的故事。
“七年前,我被先帝任命,造未名桥。那时候卢江是我的助手,我让他联系石头的购买与切割,而我则负责在现场监工。我很信任他,可谁知道他中饱私囊,拿国库的钱去买劣质的石头,剩下的钱全部进了他的腰包!”
“那时候是我愚昧,我以为百姓精明狡诈,所以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监督与教化工人上。谁知道出问题的,竟然是卢江这个考取功名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