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湛锐利的注视下,柳宁欢没有思考的时间,只能凭本能呼吸,凭本能与赵湛对视。
柳宁欢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但赵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流露出来一个略带嘲讽的表情,说:“你争夺皇位,就是为了一个女人?朕高看你了。”
积极的情绪很容易伪装,因此不一定能当真。如同嘲讽与不屑之类的负面情绪没必要装,所以当赵湛流露出这种情绪的时候,说明她心底真的相信了柳宁欢的表现。
正当柳宁欢心底不自觉松一口气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柳宁欢转头,看见清伶停在不远处。
清伶低垂着眉眼,一个人都不看,说:“皇上。”
柳宁欢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清伶,可清伶没有回应,让她脸上又灰败一层。
赵湛说:“如今后位空悬,朝中很多大臣都催朕大婚。清伶,你怎么看?”
清伶说:“此事不可匆忙,可由……”
话还没说完,赵湛就打断了她,说:“朕让你做皇后,你觉得怎么样?”
清伶猝不及防地抬头看赵湛,她有一种观察柳宁欢的冲动,但理性告诉她,此时应该克制。所以清伶只是用一种特别受宠若惊的被震惊到木讷的表情盯着赵湛。
在任何旁人看来,这都是一个爱到卑微的眼神。
清伶说:“我……公子,你……”
清伶连余光都没分给柳宁欢一丝一毫。哪怕柳宁欢最初只是为了做戏而装出被伤害很深的样子,可到了现在假戏真做,柳宁欢真的觉得心都凉了。
她以为清伶想杀了赵湛,可这是真的吗?清伶透露的,是心底真正的计划,还是仅仅为了安抚自己的说辞?
从赵湛出现之后,清伶和柳宁欢之间完全没有沟通。
柳宁欢自己一厢情愿的“默契”,真的是默契吗?
第100章 骨头
一路磕磕绊绊, 柳宁欢最终也没能跟清伶说上几句话。清伶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
只是在所有人眼里,清伶明显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就好像发生了之前完全没有想过的大喜事,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一靠近她就能感受到一股甜蜜欣喜的氛围。
柳宁欢满腔郁闷,在自我怀疑中迅速憔悴。裘信一次又一次担忧地看望她, 直到柳宁欢下马车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柳宁欢才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对赵湛说:“我要见清伶,否则我立刻咬舌自尽, 你绝对没办法让阿缪露满意。”
赵湛并没有被柳宁欢所威胁到——受制于人的时候, 大多数人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但她还是答应了这个要求。
柳宁欢又补充:“除了我和清伶以外,谁也不能在场。”
赵湛依旧答应了。
途中经过一个湖,湖中心有一个小亭子, 八方不着边。清伶划着一艘小船,把自己和柳宁欢一起载到了亭子上。其余人都留在岸边,她们逃也逃不了,其他人也没法偷听。
柳宁欢坐在石凳上,看着清伶。
清伶站在五步之遥的地方,不坐下, 也不看柳宁欢。柳宁欢看了觉得好笑, 这么小的亭子, 清伶竟然能抠抠索索腾出五步的距离,要是放在现代肯定把几何学得特别好。
清伶低头看地,说:“你想说什么?”
柳宁欢说:“你会当赵湛的皇后吗?你说实话。”
清伶沉默片刻, 说:“如果公子觉得有必要的话。”
柳宁欢愣住了。
清伶说:“后位空悬两年,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公子想要敲山震虎,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个没有背景势力的人占住这个位置。”
柳宁欢说:“你知道她是为了利用你,但你还是愿意。”
清伶没说话。
柳宁欢嘴里一片苦涩,就如同她的心一样。柳宁欢说:“你在山上说的那些话,我以为你没有骗我。”
清伶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说:“别哭。”
柳宁欢下意识伸手去摸眼角,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流泪了。柳宁欢不想在清伶面前这么狼狈,于是背过身,用衣角擦眼泪。
清伶很想坐在柳宁欢身边,抱着她,为她擦干净眼泪。可她不能。
清伶只是站在四步开外,紧紧地攥着手掌,竭力压制自己的冲动。
柳宁欢擦干净眼泪,又面朝清伶,问她:“赵湛打算让我和亲,你呢?你觉得我怎么做比较好?”
清伶沉默的时间更长了。柳宁欢说:“你说你的真心话,我不会怪你。”
清伶说:“……如果公子一定要这么做的话。”
柳宁欢抓着自己胸前的衣服,她觉得她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容器,里头装着碎成渣渣的心脏。那些碎片逐渐碰撞,彼此融合,成了另外一个畸形的东西。
她竟然猜到了清伶的回答,并且认为这样的回答理所应当……她快读不懂自己了。
柳宁欢说:“你的态度一直摇摆,我从未看清你的心。但此刻我竟误以为我能懂你……你给我一点儿信心,让我确定我的猜测,好不好?”
哪怕清伶一次又一次地出乎柳宁欢意料,但这一刻柳宁欢真的相信,清伶已经变了。只是这摇摇欲坠的信任,需要一个肯定。
柳宁欢补充道:“你要是不能说出口,光是看着我也好。”
清伶再也忍不住,猛地向前跨了几步,猛地抱住柳宁欢,低头去咬柳宁欢的嘴唇。
柳宁欢吃痛惊呼。
河岸上,赵湛一边下棋,一边听手下汇报清伶和柳宁欢的进度。
虽然其他人不能接近湖中心的亭子,但赵湛手底下能人异士颇多。恰巧出现一个会读唇语的千里眼,不是很令人惊讶的事情。
那千里眼把所见一字不改地翻译给赵湛,赵湛一边听一边落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千里眼稍有犹豫地说:“……清伶姑娘和公主,吻、吻在了一块。”的时候,赵湛菜若有所思抬起头,望着虚无的空气,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清伶载着柳宁欢回来。柳宁欢的嘴唇红艳艳的,像是被咬破了皮。
赵湛盯着柳宁欢的嘴唇看了两秒,柳宁欢快步离开。
清伶落在后头,停留在赵湛身边。此刻,清伶十分平静,哪怕嘴唇仍有异样,周身却已经没有了情/欲的氛围。
清伶对赵湛低头,说:“公主已经安抚下来了。”
赵湛淡淡地“嗯”了一声。
柳宁欢正巧走到走廊尽头,拐了个弯,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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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之后,赵湛竟然让柳宁欢住在清伶府中。
自从赵湛登基,清伶以一种“没有名分”的方式掌了实权之后,赵湛给清伶赏赐了很多东西,其中就包括富丽堂皇的宅子。可惜清伶常年在宫里备着,自己都没有住过几回。
柳宁欢被迎回京城之后,这富丽堂皇的宅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清伶请了很多下人来伺候柳宁欢,柳宁欢转个身都能看到五六个不同的婢女走来走去。
柳宁欢没什么兴致,整天呆在房间里。清伶就差下人送很多新奇的小玩意过来。
会说人话的鹦鹉,类似眼镜的透明琉璃片,五彩缤纷的万花筒……这种东西层出不穷。柳宁欢在现代见过更精致的,自然不会被这些东西打动。
除了这些小玩意以外,清伶还请了十来个大厨,每日不停地做糕点,往柳宁欢房间里送。
清伶讨好人的方式,还是那么几样。
柳宁欢不乐意吃,任谁都看得出来她的失落。哪怕清伶亲自哄了两次,也没有什么效果。
府里人多嘴杂,她们俩根本没有机会讨论什么深入的话题。更何况……就算清伶敢说,柳宁欢也不敢信。
听说赵湛最近在准备给柳宁欢“做寿”,以此昭告天下,平真公主找回来了。
这么大操大办,足以显示赵国对“平真公主”的重视,到时候送出去换回穆山将军,还能算一句有风度。
柳宁欢对赵湛的动向没有兴趣,整天在府里睡觉。
直到有一天,清伶府中来了一位客人,专程拜访柳宁欢。
——柳宁欢看到柳贞的时候,表情惊讶得不得了。
两年前柳贞还是个孩子模样,现在却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娇滴滴的年纪,气质清新脱俗,就像一朵绽放于花期的茉莉花。
柳贞一看到柳宁欢,眼睛就红了。她抱住柳宁欢,哭着说:“你果然没死……”
柳宁欢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高举着双手,无奈道:“我……早晚都是要死的。”
柳贞松开手,对柳宁欢说这些年生活上的变化,却绝口不提朝廷、赵湛、清伶的事情。
柳宁欢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谈话氛围像是阔别多年的母女谈心,柳贞对自己太依赖眷念了。
莫非她还认为自己是真的柳班主?
柳宁欢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着说着,说到了终身大事。柳贞用一种特别自然的语气说:“这两年我认识了一个书生,如果清伶姑娘允许,过两天我带他来见见您。”
柳宁欢终于忍不住了,说:“……我不是你母亲。”
柳贞低着头,非常悲伤地说:“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