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信望向清伶的眼神充满了探究,清伶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说:“裘宰相似乎有话对我说?”
裘信一展扇子,遮住了下半张脸,说:“我很好奇,清伶姑娘此刻在想什么?”
“直到裘宰相此刻问起这个问题,我才发现我什么都没想。”清伶说:“裘宰相为什么这么问?”
裘信说:“公主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接近她的么?公主知道你会这么做么?”
有那么一瞬间,清伶脸上露出了阴沉的杀气,但又很快被收敛起来。清伶对裘信说:“裘宰相问这些,是想为公主伸张正义?可你自己呢?你难道不想用公主换回穆将军?我们在做一样的事情,谁也没资格说谁。”
裘信脸色变了好几遭,最后看了清伶一眼,走远了。
清伶带路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山夫所说的凉亭。
一行人走近凉亭,看见柳宁欢躺在石板上,脸上盖了一顶草帽,正在睡觉。
赵湛脱下外衣,盖在柳宁欢身上。
这个举动把柳宁欢惊醒了,柳宁欢茫然无措地坐起身,眼神迷蒙地看向赵湛,紧接着神色一凛,立刻清醒过来。
赵湛说:“皇妹,终于又见面了。这两年过得如何。”
柳宁欢不可置信地瞪着清伶,说:“你带他们过来的?!”
第99章 默契
柳宁欢不愿意吃饭。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小半个月, 行军途中舟车劳顿,对身体消耗很大,柳宁欢越是这样越是虚弱, 有一天竟然跳下了马车,抱着树吐了三回。
饶是赵湛都看不下去了,叫清伶想尽一切办法, 逼柳宁欢吃东西。
“若是还没送到阿尔泰就饿死了,那就换不回穆将军了。”
清伶接了任务,便降低马速, 慢悠悠地落到后面, 跟裘信并驾齐驱。
“裘宰相,公主好些天没有吃饭了,下次休整的时候, 还请裘宰相帮个忙,劝公主吃饭。”清伶语气淡淡的。
裘信说:“你自己怎么不去?”
清伶说:“公主恨我,我去无用。”
裘信眯起眼睛观察清伶的表情,未能从那张漂亮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清伶像是满不在乎,拜托裘信劝柳宁欢吃饭的口吻,就跟布置元宵宴会上要点几盏花灯一样。
裘信忍不住为柳宁欢鸣不平, 道:“你为了抓住她而跟云景学医的时候, 就应该料想到她会恨你了。你既然不在乎她恨你, 又为什么在乎她有没有吃饭?”
清伶这才真正地看向裘信,瞳孔里没有丝毫情绪,说:“陛下下抱病在身, 学医为重,探查公主的下落只是顺便。我在乎公主吃饭,因为我在乎赵国与阿尔泰的议和条约。”
裘信本以为清伶对柳宁欢还有一些情愫,可照如今看来,这个人心里根本没有爱。
既然如此,裘信也不再说多余的话,只淡淡点头:“饭烧好了叫我。”
烈日高悬,队伍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全体停下休息。裘信捧了一碗绿豆粥,掀开帘子走进柳宁欢的马车。
柳宁欢侧躺在马车里动也不动。裘信喊她:“公主。”
柳宁欢翻身坐起来,裘信看到一张死气沉沉的脸。柳宁欢说:“哦,是你啊。”
裘信心想:你在期待谁呢?
嘴里却说:“天气炎热,公主要不要喝一碗绿豆粥解暑?”
柳宁欢慢慢摇了摇头,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就又要躺下去。
裘信说:“再这样下去,公主身体会出问题的。”
柳宁欢小声嘟囔:“死了才好,说不定就能回去了……”
裘信只听到了前半句,心下揣测:公主这一次真的被伤到了。可同时又觉得奇怪,这不太像心如死灰,不比上次被囚禁在皇宫之内更甚,倒更像是,郁闷……?
裘信讷讷地说:“公主若是心里有恨,更应该保重身体……”
“伶牙俐齿的你,竟然也有这么一天。”柳宁欢强打起精神,对裘信伸手,说:“绿豆汤拿来。是赵湛让你来的?一个和亲公主就这么重要?”
她的笑容有些哀伤,裘信看得出来,对方完全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决定喝下这一碗绿豆汤的。
裘信低声说:“对于很多人来说,重要的是你的性命,而不是‘公主’的性命。比如云大夫,得知皇上要将您带回京城,主动请求跟随。”
柳宁欢黯然道:“那她呢?她关心的是我,还是公主?”
裘信知道柳宁欢在问谁,她就是受那个人的请求,来劝柳宁欢吃东西的。
可清伶说的那么冷漠露骨,裘信不想把清伶的态度直接传达给柳宁欢,她觉得那是一种伤害,于是裘信说:“清伶姑娘……还是在意你的。”
柳宁欢抿了抿唇,只是勉强微笑着,似乎想把这个话题揭过去。
裘信看着柳宁欢的笑容,心中又察觉到那股异样:公主真的为情所伤吗?
柳宁欢看起来伤心欲绝,连饭也不愿意吃一口,好像心如死灰。可言谈之间,她的伤心与愤怒都太过“表面”了,这让裘信本能地察觉出不对。
裘信心里一动,说:“公主,清伶是不是有苦衷的?”
柳宁欢愣了愣,攥紧了手掌,反问:“你说什么?”
裘信连忙低下头,说:“抱歉,是我多嘴了。”
之后两人之间再无对话,柳宁欢慢吞吞地喝完那碗绿豆汤,裘信接过碗,离开了。
柳宁欢又默默躺在马车里,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神情一片凝重。
她的确认为清伶是有苦衷的,因为清伶没必要在那个计划上骗自己。如果自己对赵湛告密,那么清伶无论如何也无法自保:医术这种高精尖领域本来就缺人才,药方有没有问题,赵湛自己判断不了。而能够对清伶进行判定的,是越仙人和云景,以赵湛狐疑的程度,能够相信这两人吗?
所以,当清伶把计划告诉柳宁欢的同时,在某种程度上,也就是把自己的命交给了柳宁欢。
在清伶带着赵湛出现在柳宁欢面前的时候,柳宁欢第一反应的确是“被背叛了”,但紧接着她换位思考,觉得清伶当时肯定也没有别的办法。既然赵湛都已经找过来了,瞒是肯定瞒不住的,倒不如表个忠心,主动带人去寻自己。
因此柳宁欢配合清伶演了一场戏。只是现在看来效果不佳……她可能是个拙劣的演员。
柳宁欢正在反思自己的演技,期待接下来更加自然的时候,赵湛宣她过去。
此时大部队在驿站休息,赵湛一个人占了个凉亭,身边重兵把守,没有一个人可以靠近。
柳宁欢走近赵湛,赵湛对她说:“坐。”
柳宁欢也不扭捏,直接坐在赵湛对面,说:“你有什么事?”
两人是你死我活的立场,表面的和平根本没用。柳宁欢没力气站了,倒不如给自己行个方便。
赵湛望着柳宁欢的眼睛笑了一下,说:“皇妹这双眼睛生的极好,神采奕奕,十分讨喜,这一点倒是与朕很不一样。”
柳宁欢和赵湛在外貌上有很大区别,柳宁欢眼睛很好看,是那种不知民间疾苦的肆意与锐气,而赵湛一双眼睛深沉又智慧,在收买人心方面为他赢得了很多便利——朝臣不会信任一个天真的君主。
柳宁欢不知道赵湛为什么要说这个,只是本能地警觉起来。
赵湛说:“朕倒是想知道,如果有一天你的眼里失掉了光,会是怎么样?”
柳宁欢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见赵湛从怀里摸出一个小信筒,就是一般挂在鸽子脚下的那种,扔给柳宁欢。
那一瞬间,柳宁欢竟然有点莫名的恐惧,但还是把小信筒接了过来。
她打开看,发现里头是一封密信。字迹规整隽永,言辞简洁,叙述了清伶“学医”之后的大小事宜,包括遇到阿尔泰族人的伏击。这密信是以清伶的口吻写的,里头冷漠地分析了阿尔泰族地目的,还推测了柳宁欢的心态变化,最后总结:可以对柳宁欢使用怀柔策略,留着柳宁欢的心,或许有大用。
柳宁欢看到这封信,脸色倏地白了。
赵湛玩味地观察她的表情变化,心里想着:还不够。
柳宁欢松开密信,默不作声地望着赵湛。
赵湛说:“这封信是清伶发到京城的,朕恰好错过。京城收到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转送到这里,朕今天刚刚收到。皇妹,对这封信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
柳宁欢认得清伶的字迹,再加上信里所说的细节只有她们俩人知道,因此这封信只可能是清伶亲手写的。在赵湛采取行动之前,清伶就已经做好了“献出”自己的准备吗?
柳宁欢坐在石凳上,身体晃了晃,堪堪扶住桌子,才不至于倒下去。
柳宁欢目光空落落的,看着赵湛说:“你派来的?”
赵湛怜悯地看着柳宁欢。柳宁欢说:“如果我没输,她是不是会听我的?”
赵湛没说话,柳宁欢也没说话。两个人面对面坐了一会儿,柳宁欢的心跳变得很快,却还要装出自己“应该表现出的样子”来。
接连被喜欢的人背叛之后,人究竟会变成什么样?被“情敌”挑衅之后,又该变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