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煜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杨得瑾虽然带头插手他们的案子,但人好歹也是个权势滔天的皇亲。裴煜只是出手试探一下二人,要是真的用足了力道劈下去,那他还要不要命了?
也不知道这个瑜亲王是怎么想的,还亲自跑到这种传教现场来。裴煜心中嘀咕,看向杨得瑾的眼神中有了些似有若无的打量。
他眼中的好奇,谢贽看的一清二楚。她有些不悦,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了他的目光。
杨得瑾对两人的心思都无所察觉,只觉得周围嘈杂的讲话声逐渐低了下来,她赶紧对着两人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诸位,肃静!肃静!”
高台上的人声音低沉洪亮,不过一秒钟,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目视着他。
裴煜也看着他,对着两人低语道:“信徒们叫他枢机,在教会里声望很高。”
杨得瑾皱了皱眉,看向那人的眼神中带了深深的疑惑:枢机,枢机主教?
两个随从从下面带上来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身上穿着发黄的破烂短衣,看上去至少十天半个月没换下来过了,头上蒙着麻袋,估摸着也是个男的。
“这是在干什么?”杨得瑾小声问道。
“听说大成教还会在暗地里干些非法拘禁、动用私刑的缺德事,不会就是这个吧?”裴煜猜测道。
枢机走到他面前,动作粗暴地扯下他蒙着头的麻袋,露出一个披头散发,面色黝黑的脸庞。他的嘴被破布塞的严严实实的,只能从喉间挤出几句破碎的抗议。
“此人作奸犯科,胡作非为。盗窃抢劫不说,还玷污了许多名女子的清白。”枢机指着那个脏兮兮的男人说道,“今天本枢机卿就要替天行道,当着众信徒的面制裁你!”
那男人双手被绑在身后,跌坐在地上,看上去很是激动,噫唔噫唔地说着什么。
枢机将他口中的破布取出,男人的声音一下子吼了出来:“我没犯错!你们凭什么抓我,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底下有人轻轻地笑出来,低声细语两句。
谢贽知道,这些人中有许多都是官场的公干,对他们来说,他们是凌驾于官府之上的。
玩弄规则,藐视律法。
“圣教处决过的人临死前都大喊冤枉,你说你没犯错?我们有的是办法证明你不是清白的。”
枢机说完之后,又朝着后面待命的随从招手:“来人,把神汤拿过来。”
随从们答了一句“是”后,便跑下去抬了一桶水上来。
枢机从木桶里取出一只瓢来,对着下面的众人说道:“这是断罪用的神汤,无罪之人触碰和饮用与普通泉水无异,但若是品性恶劣的歹人碰到,会感受到刀割火燎般的疼痛,身上立刻灼烧出血来。”
谢贽清楚地看到信众们听到枢机的话时,表现出来的不同反应。
“你说你没罪,不如来试试这神汤?”枢机抬手将瓢中的水一饮而尽,然后抹着嘴对着随从们做了个手势。
一个人上前摁住那个绑成大闸蟹的男人,另一个人则提起那桶水就往男人头上浇下。
顷刻间,男人痛苦地嘶吼出声,声音之凄厉,在夜中显得尤其诡异骇人。
一阵蜷缩,又接着一阵抽搐,尽管他手脚都被束缚住了,按着他的那位随从还是差点被他挣脱。
“呃啊啊啊啊——救……咳啊……救救我!”
火盆里的火星子不为所动地迸射着,只为院子里的信徒提供了最低明暗度的视野。
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清晰地看到了那奄奄一息的男子身上渗出来的淋漓鲜血,滴滴答答的,一直流下高台。
前排守着的几个白面具的教众都自觉地避开了那血迹。
“!!!”
“早就听说圣教有如此宝物,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此人定是罪孽深重,不然不会被神汤侵蚀至此!”
“我可不想碰那神汤……”
“那人还活着吗?好像没在动了……”
信众们七嘴八舌,无一不在震惊自己看到的景象。
枢机这会儿倒是没有再喊安静,就默默地注视着底下这些愚昧的人,任凭他们像是开水一般沸腾着。
谢贽和裴煜都颇为震颤,各自怀疑自己的眼睛。荒谬,且真实,他们从没见过如此诡异的事情。
只有杨得瑾噘着嘴,用手挠着下巴,在后排踮着脚尖往那男人身上的血看,若有所思。
皮肤触碰会被烧伤,难道是硫酸或者是什么别的腐蚀性液体?
可是不对啊,那水泼上去之后也没有冒烟,枢机刚刚还喝了一口呢。
那到底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裴煜:真你妈无语。
第51章 紫微陨落
枢机走到瘫倒的男人面前蹲下,靴子踩到了泛着不详光泽的血迹上,白色斗篷的下摆也被染红。
男人的头发被枢机粗暴地拽起,力气之大连带着他的脑袋不得不正对着枢机。
枢机:“你说什么?”
“别……别杀……我……”男人仿佛是吊着最后一口气,卑微又可怜地请求着。
枢机勉强听懂了,他冷笑一声,对着喧闹的人们大声说道:“诸位,此人竟然让我不要杀他。”
“杀不杀你不是我说了算的,若是往日里,你这样的罪人,是直接处以火烧之刑的……”枢机复转头对他说,“今天本枢机卿倒是不想费那么大力气,来人,上水蚀吧。”
杨得瑾听到枢机这么说道,忍不住扒着谢贽的手臂,踮起脚往高台看去。
这次又是什么新把戏?
谢贽本来就比她要矮上几厘米,看不到前排,只一直在观察周围。杨得瑾抱住自己的手臂,怕她站不稳,谢贽抬起胳膊稍微撑住她。
总感觉被什么大型长毛动物给扒住了一样。
谢贽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裴煜古怪地瞥了一眼旁边:嘛呢他俩?
枢机下令上刑,却没人再拿上什么刑具来,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被架下去,两个教众带着他从高台后面绕出来,把他拖到倒塌的东墙前。
人群的视线纷纷随着他们的步伐看过去。
杨得瑾不禁疑惑:那边应该是个水塘吧?
不知道为什么要用布给盖着,难不成是为了防止落尘?
枢机的声音解答了杨得瑾的困惑:“这是前代大成教教宗遗留下来的神迹,无罪之人进入其中如履平地,而有罪之人跳入便会遭到吞噬难以脱身,其人的骨肉也会逐渐被腐蚀溶解,变成这塘的一部分,故其有水蚀之名。”
周围的信徒听了,都是一副长见识了的反应,连杨得瑾和裴煜都感到难以置信,唯有谢贽没什么表情。
如果这破地方真有水蚀这样的神迹,无名观也不至于被废弃这么久,它的香火一定是连绵不绝才对。
反正她是不相信什么神鬼之说的,百因必有果,她倒要看看大成教有什么能耐,当真敢在天子脚下越俎代庖行私刑,那她这个刑部侍郎也不是吃干饭的。
只敢装神弄鬼的宵小,不足为惧。
仿佛是为了验证自己话中的可信性,枢机踢开压住边角的石头,掀开罩子。
水面不起波澜,艰难地折射着院子里的火光。
枢机抬脚用力地踩上去,溅起些微的水花,像是踏在平地一般,那力度和动作可都不像假的。
他真的是跺在了水面上。
光线太暗了,杨得瑾几乎是虚着眼睛在张望,然后她便看到了使所有人大惊失色的场景。
枢机一挥手,两个随从就把刚刚从高台抬下来的那人直接扔在了水塘中央。
不知是不是方才的神汤灼烧过了头,那人一动不动,好像失去了意识。
塘下像是藏了什么活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就好像……就好像真的是被什么东西给慢慢吞下一样。
“他在下沉!”
“枢机大人没骗咱们。”
“这神迹真的有惩凶除恶之能,真是……奇矣!”
“只剩一条腿了……”
“化为骨水,是他罪有应得……”
谢贽紧皱着眉头,她头一次见识这等诡谲的场景,想不通其中关节。
大成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裴煜面色也是十分难看,他没想到今日才打进大成教内部,就看到有人在自己眼前丧命。
杨得瑾虽然想不通,但是她也不能眼看着这邪教胡作非为,当即就要拿出鸣信。
谢贽看到她的动作,立刻按住她:“你干嘛?”
“召府兵,抄了这鬼地方。”
谢贽:“不行,不可轻举妄动。”
杨得瑾:“为什么?人都在这儿了,此时出击不正好一网打尽?”
谢贽趁那些人的注意力都在池塘那边,把人带远了些,躲在一颗大树的阴影里。裴煜不明所以,也跟了过去。
“无名观周遭破败,人迹罕至,又在皇城郊外,这里只不过是他们的临时据点。真正的总部一定是在更加隐蔽的地方。”
裴煜听了也说道:“确实。无名观内根本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那些教众不在这里食宿。封锁了这里,并不能查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