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我房间说吧。”
杨得瑾换了身云锦白袍出了卧房,二人在正室案前坐定,谢贽将她跟裴煜的发现给杨得瑾捋了一遍。
杨得瑾听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拉开乌木案的小隔层,从中取出一张信纸,递给谢贽。
“这是?”谢贽接过。
“是暗卫报回来的名单,你说的薛员外、军器监监丞还有大理寺卿正好都在里面。”
谢贽打开那张信纸,快速地扫了一眼。杨得瑾派出去的暗卫只有十几人,这上面便记录了十多个名字,各个非富即贵,她重点关注的三个人赫然在列。
杨得瑾:“哎,你说连大理寺的长官都牵扯其中,那裴少卿……”
谢贽:“裴煜先前在外地寻访,前几天才回临京城,他对寺卿的事应该并不知情。”
杨得瑾哦一声:“那裴少卿应该是能信任的吧,我们之后查案子也带上他?”
“带上。”谢贽重新把信纸折好,“他会武功,多少能保护你。”
杨得瑾眨了眨眼,迟疑地看着谢贽。
谢贽:“怎么?”
“我能保护好自己,而且我有自己的暗卫。”
“多一个人护着你总没有坏处。”
杨得瑾起身走到谢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执瑞,谢谢你啊。”
谢贽对她直呼自己的表字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会儿又听到她向自己道谢,看着那张人畜无害的面庞,谢贽总觉得自己胸腔中有些奇怪的鼓动。
“殿下这是何意?”
杨得瑾隔着她的案几,盘腿坐下,看着她。
“谢执瑞,我之前就觉得,你有点不自信。”
她本该用的是问句,语气却十分肯定。谢贽没预料到她突然这么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谢贽沉默一阵,不置可否:“殿下何出此言?”
杨得瑾双手往身后一撑,极为放松地仰了仰头。
谢贽的自卑感似有若无,很难捉摸,弄得杨得瑾总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感觉吧。”杨得瑾闭着眼睛说道,“之前劝阻我潜入无名观,你也是这副忧虑的模样。”
“操心我的安危,怕我出什么意外。
“但实际上,以谢侍郎的缜密心思,完全能够护我周全。你很优秀,你有能力去守护别人。
“不相信别人可以,但总要相信自己。”
谢贽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作声。不知是不想理会,还是被说中了心坎,难以辩驳。
一直以来,她都活在回溯前的阴影当中。没能保护好师母,没能为白丞相平反,也没能开解他们的女儿。
谢贽只是个普通人,但她承受着比普通人更沉重的责任和使命,她也会感到孤独,感到无助,感到苦痛。
这是她的弱点,为了保护自己,她必须带上一身刺,给人以无懈可击的形象。无情,冷漠,又公平正直,她都快要以为这才是真正的她了。
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便以为不会失去任何东西。实际上还是害怕着,怕重蹈覆辙,怕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却从未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会被一个人如此轻易地揭开了她幼稚又严实的防护。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她明明比她岁数还小,怎么能如此轻易就看穿了她的伪装?
猝不及防,又让人无所适从。
“我不知道执瑞你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我觉得你可以更自信更张扬一点,大盛最年轻的判官嘛,有这个资格。”
杨得瑾边说还边取出一个倒扣着的茶杯,用滚水烫过,再倒满清澈的茶水。
素瓷雪色缥沫香,茶香氤氲,润红了谢贽的眼眸。
杨得瑾把杯子推过去,抬头去看她,却被她红红的眼眶吓了一跳。
“诶?你……”
杨得瑾心想自己直接说出来,是不是太不给谢贽面子了,正要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谢贽却抢先开口了。
“信徒们就有劳殿下派人盯紧了。前日大成教放出了那样的神谕,说不准最近会有大动作,我们得再去找一趟何琮了。”谢贽端起茶杯放在面前,说完便不怕烫似的,一饮而尽。
杨得瑾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想叫她别喝那么急。万一烫伤食道怎么办?!可她的嘴张了张,到底没能说得出话来,只微微叹口气,体贴地揭过方才的话题,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好,下次休沐就在七天后,到时候咱们再去藏娇楼堵何琮。”
“不行,不能等那么久。”谢贽放下杯子,垂眼看着案面,“我们必须尽快。”
杨得瑾自然没有意见,查案这事,谢贽是专业的。
“行,听你安排。”
听到她顺从的回答,谢贽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方才喝得太急,谢贽觉得那茶水一直从口腔烫到了胃里。她谢贽从来镇定自持,这次是真的失态了。
杨得瑾:“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明日带上裴少卿,我们一起去找何琮。晚上我再研究研究大成教拿来唬人的花招。”说完便又拿起案上的那张名单仔细地看着。
“谢谢。”
杨得瑾一愣,她抬头问道:“你说什么?”
谢贽端坐对面,双手放于膝盖,神情认真又坚定,仿佛在说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我说,我一定保护好你。”
杨得瑾眼中有过一瞬怔愣,而后逐渐有了欣慰之意。
她自认不是特别会安慰人的人,像谢贽这样冷淡的人能听进去她的话,真的很令她高兴。
“嗯,我相信你。”
//
翌日,国子监周围。
“哎,咱们就这么守在国子监门口?为什么不直接进去见人啊?”裴煜一身便衣立在二人旁边问道。
今日杨得瑾、谢贽和裴煜三人来国子监门外蹲何琮,为了不暴露身份,都换上了常服。
谢贽隔着墙角,看向国子监大门:“不能打草惊蛇。”
裴煜抱臂,斜着眼睛看她。
当初你来大理寺嫖卷宗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谨慎的,区区一个国子监而已,凭着亲王令信随便进就是了,更何况瑜亲王本人就在这儿呢。
不过心里想是一回事,裴煜可不能抱怨出来,毕竟谢贽确实有本事,他一个后辈还是闭上嘴老实照做就是了。
“出来了。”谢贽道。
两人连忙看去,发现确实是何琮从门内走出,他跟守卫说了两句闲话,准备离开。
“这时辰还早着呢,他这么早就下衙了?”裴煜抬头看了看天。
烈日高悬在天空,丝毫没有予人凉快的意思。
“古人也会早退啊?”杨得瑾也跟着抬头望了望天,嘀咕道。
“别想了,人要走了。”谢贽提醒道。
“那我们快跟上。”
杨得瑾一行人本来是想在中途截住何琮的,没想到这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今天步伐尤其匆忙。
谢贽直觉不对劲,便没有让两人上前堵路,只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何琮这是要去哪儿?
走了快有两刻钟,已经到了城北,可何琮既没有回他自己家,也没有去平康里,而是择狭窄的巷子,拐进了一处小院。
“何琮不住这里吧?他来这儿干什么?”裴煜问。
“不清楚,我们要进去吗?”
谢贽蹙眉:“不,守在外面看着。”
何琮行色匆匆,鬼鬼祟祟,到底是要干什么?
日头很大,几人找了个阴凉的地儿盯梢。即便如此,热浪还是一下又一下地向人扑面而来。
杨得瑾作为一个吹惯了空调的现代人,哪受得了这般火烤,她摘下一片叶子正心情烦躁地扇着。
“哎哎哎,出来了。”裴煜看到何琮进入的院子里开了一条缝,正要往那边去。
“慢着,有别的人。”谢贽连忙按住他。
“哦哦。”裴煜连忙停下脚步,跟两人一起躲在转角处看着。
在何琮身后,跟出来一个穿着严严实实的人,兜帽盖头,看不清样貌。暗中观察的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另外两人眼中看出了惊愕。
杨得瑾低声道:“白斗篷!”
裴煜:“是教会的人。”
谢贽没有作声,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那边。何琮站在门口,朝那白斗篷躬身道别,白斗篷没说什么便转身离去。
眼看人要走了,杨得瑾连忙看向谢贽:“谢大人,咱们追上去吧?”
裴煜:“对啊,那人肯定不简单,我去追!”
谢贽一口回绝掉他的自荐:“那个人步伐稳健,是个练家子。我去追,你们盯着何琮更保险。”
杨得瑾:“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谢贽打断她的话,“查案这件事全听我安排,你说的。”
杨得瑾皱了皱眉,勉强点了点头:“好吧,你注意安全。”
谢贽抬手按了按她的肩膀,笑了笑,转而对着裴煜说:“保护好她。”
裴煜点头:“那肯定。”
兜帽人拐出巷子后一直向北走,谢贽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其后。
那人反侦查能力不错,谢贽没跟多久他便有所察觉。谢贽也看得出来那人想甩掉自己,她更加不敢眨眼,死死地盯着前面的白色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