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杨得瑾很有演绎素养,她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身份——一个恩客,她劝了劝谢贽,而后又把那几个女子叫到她身边安抚。
谢贽看得清楚,那几个女子看杨得瑾的眼神分明怪怪的。
生活在青楼里,依靠色相卖艺为生的烟花女子,大多数时候见到的客人,要么是下流猥琐的中年男人,要么就是脾气火爆会摆架子的纨绔子弟。
见到如此温润如玉又俊逸出尘的世家子,她们对杨得瑾心生好感也是难免的。
杨得瑾被谢贽这种语气提醒,也不生气,而是会意地眨眨眼睛,说道:“记得记得。”
而后她拉了一个人过来,这人正是何琮经常点名的那位姑娘。
“小娘子,我问你,何琮何大人到底什么时候到啊?”杨得瑾撩着对方的鬓发问道。
那女子脸颊上骤然升起一阵绯红,有些不敢看杨得瑾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只觉得耳朵烧得慌,连带着说话都是支支吾吾的。
枉她也不是藏娇楼初来乍到的新妓了,怎的还会有面对客人害羞到不能自已的一天?
“何,何大人……他,奴家也不太清楚,郎君你……”
杨得瑾:“你别急,本公子又不吃人,慢慢说。”
谢贽:“咳!咳咳!!”
杨得瑾和她怀中的姑娘同时看过去。
杨得瑾:“你干嘛?我不是在问了嘛。”
女子娇羞地坐在杨得瑾腿上,两人隔得还那么近,谢贽只觉这画面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问个话而已,动动嘴就好了,干嘛动手动脚的??
又不是真的来嫖娼的!
杨得瑾看了看谢贽,又看了看自己,确实也感觉怪怪的。
谢贽都没招蜂引蝶,自己一个真女人在这儿跟另外几个女人调情。
有些不妥。
正想让怀里的姑娘起身,雅间的房门便被一把推开,一个身体发福,满脸胡须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前,他后面还探出两个看戏的脑袋。
何琮看见自己的女人居然小鸟依人地偎在另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怀里,正要发作,谢贽认出他就是何琮,便抢先一步发言:
“何大人,等你好久了,进来一叙吧。”她的话没什么问题,可语气却不容置喙,自带一种压强。
何琮一看这两人穿着谈吐,便知道今天是被大人物找上门了。那边杨得瑾将几位女子哄了出去,何琮也让他那两个看戏的跟班退下了。
“你们是谁?”何琮掀起衣摆,在小几对面盘腿坐下,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
“免贵姓杨,这位是本公子的好友,姓谢。”杨得瑾简单介绍后开门见山道,“我二人听说何大人得一圣教指点,特地前来投石问路。”
何琮防备不减,反问道:“二位说的圣教,可是大成教?”
杨得瑾:“正是。”
何琮又问:“你二人想要入教?”
杨得瑾:“不错。”
面前体态臃肿的男人突然嗤笑一声,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谢贽皱眉:“你什么意思?”
何琮:“大成教可不是什么五陵少年寻欢作乐的地方,二位郎君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杨得瑾可不死心:“为什么?”
“大成教内豪杰林立,信众里多的是些有钱有势的人物。二位郎君的家境优渥,我看得出来,不过圣教可不招收纨绔子弟。”
杨得瑾绞着眉毛思考着,这跟她了解到的好像不太一样,大成教的神谕能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它的信众中一定有不少平民百姓才对啊。
还是说,是有人故意炒作?
谢贽淡然:“可是连何大人都能够进入圣教,我二人为何不可?”
何琮听出了她话中的轻蔑,顿时有些恼怒,反驳道:“我怎么了?我虽然比不上教会里的其他大人,可我对圣教的虔诚天地可鉴。”
谢贽轻松地把何琮的话套了出来,杨得瑾投来赞许又崇拜的眼神。
看来这个何琮是个货真价实的大成教信徒,只要盘住了他,不愁找不到突破口。
杨得瑾打着圆场道:“何大人见谅,他一向心直口快。”
何琮站起身来:“哼,我没空跟你们这些膏粱小子玩你猜我猜的游戏,二位好自为之。”
谢贽语气一冷:“站住!”
何琮竟然真的给她镇住了,一时之间没能迈出步去,只好转头又看向两人。
只见杨得瑾还是那副乐悠悠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吹着茶盏的热气,似乎感受不到另外两人的僵持。
“何大人,你需要知道的是,在下是专程为我家大人跑一趟的。”杨得瑾放下茶盏,交叠着双手撑于颌下,看着他说,“我家大人也是投靠无门,这才不得不来找上了你。你要是好好配合,咱们交个朋友,你为我引荐,我给你报酬。要是不好好配合,惹毛了我家大人,我保证连圣教的大祭司都救不了你。”
杨得瑾说到最后,压低了嗓音,已经是威胁意味尽出。
谢贽有些意外,平时看着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居然还能演出这么阴郁的模样。
有意思。
何琮心里有些打鼓,知道有些人不可貌相,怕自己无意中得罪什么大人物,但他也不敢露怯,稳了稳心神问道:“你家大人是?”
杨得瑾一看他这态度,知道有戏,但她不可能真的将自己和谢贽的身份抖出来,想了想,附在谢贽耳边小声问道:
“哎,你带了什么既能证明后台硬,又不透露具体身份的东西没有?”
杨得瑾说话的声音很低,温热的吐息夹杂着丝丝皂荚的气味,尽数打在谢贽耳畔,让她一瞬间有些失神。
待她理解了杨得瑾说的话时,才垂眸想了想。亲王令肯定是不能拿出来的,那就……
“我家大人的具体身份我不便透露,但是何大人可能认得这个?”谢贽从怀里掏出一方玉佩。
温润透亮的赤玉,上镂麒麟祥兽,下缀红缨和珠玉。
何琮没有上朝资格,却听说了李子酬组建内阁的事,内阁阁臣赏赐麒麟纹赤玉佩,以此为殊荣。满朝上下几百名官员,也只有内阁的几位成员得以佩戴。
何琮微微一惊,凑近仔细端详那玉佩,又看向杨得瑾和谢贽。
内阁阁臣虽然品级不一,但属于皇帝的近臣,绝对是可以巴结的对象。这两人的上峰是阁臣,难道这背后有女皇陛下的授意?!
不对不对,如果是女皇陛下,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派人来青楼蹲自己,何琮转念一想,否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测。
那应该就是某个阁臣的私人意愿,如果是内阁阁臣的话,确实也能轻松收拾自己。
权衡一二之后,何琮重新坐下来,拱手致歉:“何某不知二位是朝中重臣的亲信,方才多有得罪。”
谢贽将玉佩收回怀中,杨得瑾亲手为何琮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何大人多礼了,现在可以跟在下讲讲有关大成教的事了吗?”
何琮垂首:“自然。”
“要加入大成教需要缴纳费用,我们叫做信仰金,分为初次入教的入会费和每次参加例会的与会费。
“但是大成教也不是交钱就能进的。
“圣教挑选的信徒,要么是位高权重的高官,要么是德高望重的贵人,再不济,也得是命定之人。”
杨得瑾:“什么叫做命定之人,详细说说?”
何琮:“命定之人,就是一些身怀厄运的可怜人,他们有求于大成教,出于怜悯,圣教会把他们收作信徒,帮助他们渡过难关。不过这类信徒很少。”
杨得瑾恍然大悟,看向谢贽,见对方也微微点头。
京兆府尹程铎的妻子难产差点就一尸两命,他又是三品京官,要入教确实很够格。
“何大人的国子监监丞一职在朝廷并不十分要紧。”谢贽突然说道。
“那是因为教宗看我品行端正,为人正派,破格纳入的。”何琮说着还扬了扬头,看上去有些得意。
杨得瑾默默地低头用手掌扶住额头:“……”
这个大成教对“品行端正,为人正派”的评定标准是不是太低了?
品行端正这一点,起码要做到守男德吧?!
哪有品行端正的人来逛窑子的啊?!!
——品行不端正的杨得瑾如是想道。
何琮一看杨得瑾把头埋着不说话,有些疑惑地看向她旁边的谢贽。
谢贽瞥了一眼杨得瑾,知道她是被这个何琮给整无语了,心里有些好笑,却也不管她,而是问何琮:“入教费需要多少?”
何琮比了一个数:“至少要三百两,现银。”
谢贽闻言眼皮一跳。
杨得瑾对这些数字没什么概念,她凑到谢贽跟前偷偷地问:“谢大人,你月俸多少?”
谢贽默了一阵,才缓缓说道:“月银的话,不到一百两。”
杨得瑾长哦一声,然后对着何琮说道:“你们教会还挺会赚钱的哈。”
明明可以直接抢钱,却非要建立一个宗教。
“钱财乃身外之物,为了信仰,破点财又算什么呢?”何琮冠冕堂皇地说道。
杨得瑾简直见不得他这幅迷信的蠢样子,转移话题道:“我们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圣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