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几大老工业区都在东北,哈市有三大动力区:电机厂、锅炉厂、汽轮机厂,春市有拖拉机厂、柴油厂,辽市还有烟厂,国家又大力发展这个,所以上个世纪的东北基本是工人的天堂,生活质量远超全国平均水平,但是九十年代国企改制以后,下岗潮大爆发,整个工人阶级一夜之间失去经济来源,日子过得惨不忍睹……扯远了,总之机械厂的待遇应该是比林父林母的面粉厂服装厂效益要好很多,也难怪刘家比较富裕。
“他们家还有个大姐叫刘萍萍,也快三十了吧,还没对象呢……至于那个老五,他今年才七八岁吧,跟刘季年这个老四差了有十几岁,差得有点大吧,所以这也是很大的疑点啊……这老五对外都说是刘季年他娘老蚌生珠,是老来子。”说到这里,宋国庆嗤笑了一下。
“难道不是?”
“嘿,这我可不敢说。但是更多的人觉得,这老五是他大姐跟一个66年下乡的老知青生的,那知青当时就住在刘家,就是说刘家老五可能是个私生子,但是怕名声不好听才放在刘季年他娘名下的……”
“你问我这个事是怎么被发现的?最早是有个村民说刘季年他娘假装怀孕,还藏着掖着,想在家里偷偷生,结果难产大出血,才出去找稳婆,被村里人撞到了,一看啊,这生孩子的根本不是刘季年他娘!不过这个事情就是私下说说,其他的知青都是后来来的,他们都不太了解。”
“这种事情一来没有实际证据,二来嘛,也不是什么好事,不好宣之于口。不过这老五跟刘萍萍差了二十几岁,说是母子倒也对得上……你要是贸然找村长说要住人家里去,肯定不太好,要我说啊,无风不起浪,这事八成是真的……”
废了一番口舌,宋国庆又困了,打了个哈欠做起了总结:“嗨,他们家情况复杂着呢,你不知道,他们家兄弟五个全是光棍,连媒婆都不敢登门,一个是兄弟多,二个是情况乱,加上刘王两村离其他村远得很,所以也没有姑娘愿意嫁过来,哪怕有看上他家儿子的,一听他家这个情况,也吓得根本不敢来。”
宋国庆说到这里,其实林逸秋也有了点印象,因为原著女主来到农村以后,因为跟村长家里最熟悉,所以第一个帮扶的人就是这个未婚生子的大姐,给她找了工作,让她自立门户当家做主,最后还跟儿子母子相认,一家人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了一起,可真是一桩美谈了。
也就是说这事儿是真的。
未婚生子这种事情吧,就是放21世纪也很容易被人戳脊梁骨骂,更何况是70年代的农村,刘季年母亲的所作所为不外乎是出于母爱,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儿,难怪村民这么防备男知青,可怜的前人砍树,后人却遭殃了。
那作为刘家村的死对头,王家屯肯定也有人知道这事儿。
林逸秋冷笑一声,这是算计到他头上了。
王晓军怎么没想到,他想给王家屯拉点后援不成,结果反倒是结下了梁子。
林逸秋听着宋国庆絮絮叨叨,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另一头,刘季年趁着夜色回了趟家。
他走到门口,从围墙往里看,虽然早就知道应该都睡下了,但是看见屋内一片黑暗,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刘家是标准的东北农村小平房,整个户型呈品字型格局,一间堂屋,两间对称的厢房,还有茅房厨房和柴房在另一片。院子很大,刘母还养了些鸡鸭,特地搭了鸡圈鸭圈,还有几块打理的不错的小自留地。
刘季年也没点灯,越过自留地和鸡窝径直来到厨房,从纸包里掏了个包子准备放锅里温着。
这时厨房大门从外面被打开了,进来了一个高挑的女子。
来人看见是刘季年,抚了抚胸口,不满道:“吓死我了,这大半夜的,又不出声又不点灯的,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呢。”
刘季年突然笑了,笑声在黑暗中格外突兀:“咱们家还能遭人惦记呢?”
女子愣了愣,很快又问:“你今天怎么会回来的?”
“村里发了包子,我拿回来给小钊吃的。”
“是吗?”对方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从刘季年手里拿过纸包一看,惊讶地问:“怎么才一个?不是说发了俩吗?”
“另一个我吃了不行吗?”
对方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强笑道:“行,怎么不行呢?”
“哎呀,小钊明天起来看见你给他带的肉包肯定开心得不行。”
“随你,我走了……”
刘季年目的达到了,便也不打算多留了。
“诶,你不搁家里睡啊?”
“我回大哥房子睡去。”说罢,刘季年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没说两句话你就要走?”
“喂,刘季年——”女子气得直跺脚。
刘季年把大门“嘭”地关上,隔绝掉对方高亢的嗓音,心也随之沉静下去,他在心里补了一句:
这里已经算不得他家了。
第51章 批判
由于前夜睡得太晚,第二天林逸秋醒来已经快中午了。
八月末的中午天气十分炎热,往常大家都宁愿待在室内,可是今天的知青所却格外的安静。
林逸秋正奇怪呢,知青所的大门就被撞开,冲进来了一个人影,那人赫然就是昨天他嘲讽他大少爷的赵林。
“呼呼,林逸秋,你,你快跟我走,那个国庆哥叫我,叫我来喊你的……”
“怎么了?你慢点说。”
赵林匀了匀气息,焦急地对他说:“不好了,出大事了,王队长来我们村开批斗大会了!”
“批判大会?”林逸秋听完瞬间清醒,瞌睡都跑光了,尤其是在听完赵林陈述的前因后果以后,他的一颗心更是沉了下去。
“走,快去看看——”顾不得穿衣打扮,林逸秋抓了抓睡得凌乱的头发,披了件外衫就跟着赵林跑去了刘家村的晒谷场。
谷场上的人,比昨天他们知青进村还要多,几乎是全村都来了,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前头搭着高高的台子,隐约有几个人影跪在那里看不甚清晰。
跑来的路上,赵林已经跟林逸秋解释了很多:“前几年,基本上是三天一小斗,五天一大斗,这两年形势大不如从前了,牛棚里的人除了劳改以外,只要定期汇报思想工作就行,也没有武力镇压了,今儿个不知道是怎么了……”
林逸秋赵林拨开围观的人群,跑到了知青那一方。
宋国庆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看见林逸秋如同看见了救星,指着台面说:“逸秋,你可算来了,你看——”
林逸秋这才近距离看见台上的状态,他的瞳孔猛然缩紧,怒气瞬间就冲心底升腾。
陈铮、陈铮母亲、解老先生以及其他几个老人被五花大绑捆住,胸前挂着半人高的牌子,上面写着“顽固不化的走zi派”“大叛徒”“三fan分子”等字,并附上打了红叉的姓名,低头跪在台上面向人群,不仅如此,连刘大斌也面色不佳地站在一边。
昨晚还濒死的解春山,此刻惨白的脸上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嘴里却半点不饶人:“你们想批判我就批判吧,东西是我吃的,罪我一个人承担,反正我也没几年好活了,不要随便攀咬其他人!我不认!
“嘿,你这个老东西!”
“就你还想左右我们队长的想法!”王晓军撸起袖子上去就是一脚,把解春山踹倒在地。
知青们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宋国庆忙问林逸秋:“你可有什么办法,我看这几位先生都快撑不住了。”
林逸秋看见这一幕,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刘季年,果然对方从阴沉着脸到暴怒只是一瞬间,全靠着刘氏两兄弟拼命拉着才没冲上去。
面对宋国庆的提问,林逸秋摇摇头没有做声。
台上的批斗大会还在继续,王家屯那方冒出一个小喽啰,手里拿了张纸,絮絮叨叨地数落着台上众人的“十大罪状”。
此时已经日上中天,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就身体强壮的年轻人在这烈日下都坚持不住,更何况这些身体虚弱、瘦骨嶙峋的老人呢?
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人命的!
尤其是昨天才被他从阎王爷那里抢回一条命的解老先生,被踹倒的他扶着牌子支撑着身体,已经有气进没气出了。
林逸秋内心焦灼,宋国庆想找他出主意,便让赵林去找他过来,而他何尝不是毫无办法呢?
说白了现在斗人斗得最狠的一波,本来就是一群地痞无赖,运动让他们拥有了特殊的权利,权利放大了他们内心的罪恶,指望他们良心发现根本不可能。
林逸秋不由地望向刘家村的村民,指望有个人出来说句话,毕竟昨天大家好像并不是很排斥陈铮的样子。
可是没有……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齐援朝看不得这个,拽紧了林逸秋的衣袖,小声嚅嗫道:“逸秋,你快想想办法啊,你可是最有主意的人啊。”
他是最有主意的人吗?
林逸秋苦笑,他也不过是仗着几分小聪明,在绝对的势力面前,他也不敢贸然上前,他观察刘家村村民也并非冷血冷心的人,在几人受到打骂时,村民也会露出难忍的表情,他们不上前阻止,一个是为了保全自身,另一个是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甚至说是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