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时事,织户裁缝,大都是女儿家。第三张招募启事一贴,惹来争议纷纷。再一瞧时,那前两张启事并不相干,唯有第三张招募启事,是昭华号自办的工坊在招人。
昭华号美名在外,附近乡县的姑娘妇人们,真有许多与家中吵翻,也要出门去应聘这份工作的。不日之间,新工坊的大门,就被挤爆了。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大夏衣冠满华光(27)
在织造坊热闹的招工盛景下, 研究院募人、考核的事情,因选拔标准的严格、入选人数的稀少,就显得不再那么显眼了。
当然, 祝锦宸也没指望靠这么几张小帖子, 找到靠谱合用的人才。在面向整个岭南道募集人才的同时,他也认真拜读了柳如莺之前搜集、整理的“水力织机工程报告”,并在其中挑出一些重点关注的对象,亲自登门拜访, 出重金邀他们来研究院工作。
这些人或是曾经与他一起开发第一台水力织机的伙伴,或是拿到说明书后,将水动枢纽巧妙运用于其他领域的工匠。相对于其他手艺人, 他们具备更多的工程经验和创新精神。祝锦宸预备将他们培养成导师, 可以在招来的新人中挑选伙伴,组成自己的研究团队,领取感兴趣的课题,展开专项工作。
研究经费, 需要通过撰写计划书,阐述设计思路、实验规模来申领。发明成型后,在不同的落地阶段, 可以分笔领取额外的奖金。研究院的整套体系, 已十分接近现代的学术机构。
有吃有住,不需要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只要专注在研究工作上,就有工钱可领, 这对许多技术人才来说, 具有莫大的吸引力。研究院虽没有高调做广告, 但口碑建起来以后, 就有越来越多怀才不遇的算学、工学人才登门拜访,期望能找到一个谋生的职位。
朝堂之上,各方内耗的拉锯战仍在继续;而在这帝国最南端的城市,改变正在悄然渗透进生活的每个角落。
昭华号产出的绸缎布匹量大质优,挤占大量市场份额,压低了原本居高不下的布价。其他织坊布行眼看无利可图,也纷纷自寻出路,或是学着昭华号的样子,改进织机,提质提量;或是变家庭作坊为统一化、有管理制度的工场,出钱聘用专门的机工,达成生产效率的提升。
一时间,作坊改制、出门工作,成为了琼江府上两大潮流趋势。其余作坊如铁匠、篾匠、漆坊、药铺等,也眼红起了流程化、工业化带来的利润,纷纷着手改进自家的生产流程,许多新的巧妙奇思,井喷一般,在这个时候争相涌现。
技术引领商业发展,高额利润反过来驱动新技术的发展。昭华号作为个中成功实例,激励了许许多多商人工匠,勇敢迈出了通往未来的新一步。
商品物资的极大丰富,正向的品质竞争,每月固定领到手中的工资,也拉动了大夏本不算兴盛的消费市场。走出家门、拥有工作的女性,更成为了促进消费需求的主力军。
如今的琼江府街头,时不时就能看到三俩结伴的女性走过街头,或采买货物,走访亲友,或去学堂读书,去工坊工作。也可能什么都不做,只是与友人一块出门踏青,看看山光江景,往来行人。
所有人都沐浴在这欣欣向荣的新风尚中,唯有官府叫苦不迭。
因那知事夫人开的好头,又加众家女子手中渐渐有了钱,这半年来,女子提诉离婚的案件日渐增多,且不说那些精明泼辣的,连那些不善言辞、性情温婉的妇人,都学会了找状师代笔起状,官司十分难办。
虽还只得一些微小的变化,但这个世界,确实变得更好了。
昭华号的生意生产,也经营得有声有色。明明皆大欢喜,但有时北望南岭,祝锦宸总难免生出几分唏嘘之意。
这个假身份,他究竟要顶到什么时候?
大姐小妹,在与祝绫云通信后,曾找过合适时机来探望过他。可一家人见个面都要偷偷摸摸,贼头聚首一般,也叫人心中分外不快。
祝家声名毁于他手,若不能于有生之年,恢复家中声誉,于他来说,总是莫大遗憾。
幸而在他身旁,还有另一位深藏功与名、却自云淡风轻的沈小仙做榜样。
无人知他姓名,无人知他曾存在过。仙家都没有怨言,他好歹赚到那么多钱,还跟这矫情什么?
*
这段时间,何英浩也来见过祝锦宸一两次,看他这里拿出的新发明,也与他说一些朝中的风风雨雨。
因白褚而起的这桩公案,终于还是没能有个清朗明彻的结果。朝中网络太过复杂,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圣人最终也怯退,没再敢往下彻查。最后东海道、岭南道、琼江府三方各打五十大板,撤掉几个被推出来挡枪的小官,收缴万把两白银,再将锅甩到白褚头上,说他妖言惑众,将他打进天牢,也就不了了之了。
谁都未能讨得好去,但祝锦宸接下来,应是能享用一段平静日子。
而何英浩平安渡过这场风波,未曾得脏水沾身,因此官进一阶,成了新任的礼部尚书。
他见了祝锦宸在祝绫云那间郊外大宅中建的“研究院”,连声道好,说也要效仿他那做法,在京中建立一所能容天下学士、专注历算、医药、水利等格物之论的学府,并在各级推动地方学府的建立,储备更多人才。
“圣人关心工商营生,天工海市他也喜欢。办学府的事,我事前已与他提起过,”何英浩对祝锦宸道,“只要圣人支持,就能顺利推行下去。”
“到那时候,不仅是民间的冶金、陶瓷、制革、纺织等行业能有所发展——”何英浩将目光放往窗外,“相信航海、造船、火器、铁盐等行业,也能改头换面,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吧。”
他满怀希望,祝锦宸却觉出一丝难言的悲哀。
何英浩是不世出的大才,除在农具、水利上颇有建树以外,在天文、火器、历法上都有深入造诣。但他想要有所作为,第一要考虑的,仍是自己的举动,是否符合“圣人”的眼色,是否能讨他欢心。
他替何英浩觉得可惜,却不知何英浩也暗自扼腕,叹息自己空有官职,身畔却诸多掣肘,不能帮祝锦宸洗清冤屈,更多发挥他的才干。
两人惺惺相惜,饮了几杯后,何英浩突然想起一桩麻烦事,迫不及待说给祝锦宸听。
原来他有一位同窗旧友,姓季单名一个岑字,月前刚调到岭南道任职右都御史,领命要来治理东南沿海走私猖獗、倭寇大肆进犯的乱象。他人刚至桥头堡海牙县上,就发觉海防驻军装备老旧、人困马乏,远不及倭寇与走私船只装备精良,而琼江这一带的商户,又尽是些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一根羽毛也打不下来。
“不瞒你说,他们都不肯出钱。我与你说这件难事,确有赚你便宜的意思。”何英浩啜一口酒,徐徐道,“但倭寇来势汹汹,天下共恶之。若你愿意帮季老弟一二,他有功时,必定不会忘了你。”
“你有了战功,圣人面前,我与他都可为你美言几句。到那时候,你再寻个月白风清的好时机,低声下气,将自己真实身份与过去受的冤屈说出,于情于利,圣人都得顾念你几分。”
祝锦宸听何英浩这样讲,本能是不情愿的。卑躬屈膝,赔本买清白,他听着就来火气。
但他不得不承认,何英浩提的这个方案,切实可行,很有几分道理。
而且南海倭寇势大,确也是个棘手的问题。这半年来,昭华号好几条往东瀛、南洋的商船,出海不久就糟了祸事,葬身海中,血本无归。虽然通过交租子、堆数量,暂时保证了海上供应线的畅通,但若能一劳永逸地将倭寇一锅端,岂不是更加清净?
毕竟他又不似那琼江四大家,两头吃利,连走私船的钱也收。借刀打掉这些海上岸边勾连一气的利益集团,对昭华号的长远发展,有百利而一害。
若能与本地官府搞好关系,找到途径弄火器与板甲来武装商船,也是美事一桩。
计算清楚利害关系,祝锦宸一口应下了何英浩。
这位老臣不知他心中盘算,竟还敬了他一杯。
*
海牙县是岭南道靠东南方、海岸线上突出去的一个小角,因三面环海、一面接陆、形似一个凸出去的尖牙,因此被称作海牙县。
因了这特别的地形,海牙县自然也就成了大夏守军与倭寇对攻时,前线几个拉锯点之一。这几年倭寇猖獗,海牙县几度易主,城中居民逃的逃,走的走,留下来的都自组起民兵队伍,半耕半武,协助官军协防海岸线。双方互有胜负,但在走私商贩的里应外合下,要击退倭寇,显是比从前更艰难了。
现下除海牙县外,沿海只余下两、三个小城还未被占领。又正时值八、九月之期,秋高气爽,正合渡海奔袭。因此祝锦宸至了海牙县上时,见到的就是一副户户演兵、剑拔弩张的景象。
右都御史季岑不似从前的官大爷,他没在千里之外的官邸坐着,而是亲临海牙县中,坐镇指挥,很得军心。他于校场与指挥使商讨新型阵法,忙得腾不出身,就差了个小兵,教他带祝锦宸简单参看一圈武备库中的军备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