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天边轰隆一声,晃过雷响,但是并未下雨,只是风变大了,吹进殿堂之内,吹得每个人背上冷汗收进,浑身吓得起鸡皮疙瘩。
殿堂之内,鸦雀无声。
众人都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有老臣知道皇上脾气的,闭眼内心暗叹,这许尚书搞什么,逞威风也不是这样逞的,圣上最不信什么押题!当众说自己押题押中,别开玩笑了。
果真圣上根本不信。
他冷笑道:“许尚书,孤念你救灾有功,这会儿就别掺和了。”
圣上想让许珍闭嘴。
但许珍没法闭嘴,因为这事终归要追究到她头上。
她十分老实的小声说道:“这真的是,臣猜的题。”
众人沉默。
天边又是一阵雷响,乌云沉沉,沉的人喘不过气来。
就连祭酒都看不下去了。
她想和许珍提点两句,只是尚未开口,就被暴怒的圣上打断:“既然你说是你压的题,你把你压过的题,都给孤说出来!!”
许珍记不清全部,说道:“圣上只要去找青龙山山长,讨要那百道题目的试题册便好。”
圣上对身边宫女说:“将青龙山试题册拿来。”
许珍忙道:“上交的,和放在青龙山书院的,并非同一册。”
圣上皱眉,让许珍解释个清楚。
许珍说道:“青龙山上交的那本内容,被臣给弄脏了,因而后来填补上去,并让学生念的,都是臣重新写的。”
这番话听起来有点强行。
台阶之上,圣上抿唇皱眉,两手紧紧握成拳头,对此愤恨不已。
他思考片刻,觉得按照许珍的意思,便是自己从一堆垃圾题目中挑出试题改编,最后改来改去,还不如许珍乱填的一份?
这他娘的——
圣上内心爆粗口,不停的吸气让自己冷静。
窗口刮进风来,将试题卷垂到地上,如同破烂一样打着旋儿跌落在脚边。
圣上低头看去,觉得上面的答案更加刺目可恶。
最后他无法忍耐,挥手招人,直接将许珍轰了出去,让她不用批改试卷了,也不用主持什么秋试了,先回去面壁吧!!
至于科举题目的事情。
“彻查!!”圣上说道,“包括上次的,全部彻查!!”他看向祭酒,“孤知你上回暗地里拦着这事,可这次,由不得你!!”
说完之后,掷杯挥袖离去。
徒留秋风在窗口不停吹。
科举泄题、秋试暂缓、泄题、漏题。
一时之间,长安人心惶惶,全部都在议论秋试泄题的事情。
长安酒楼倒是依旧热闹非凡,飞檐画角,张灯结彩的迎接中场休息的考生们。
有喜笑颜开的,也有一脸愁容的。
那几个忧愁的凑在一块喝茶。
最后有个人没忍住,站起身说道:“我要和圣上说明,尚书肯定是不小心猜中的。”
另一人连忙拉住他:“别说了!说了又能怎么样,圣上会信你吗,尚书郎随手一踩,竟然就是科举题目,怎么可能?依我看,她就是偷看题目,在我们面前装模作样。”
这人很快被锤了一拳头:“你说什么啊。”
那被揍的捂着脸骂道:“我好心为你,你还打我??”
那人说道:“许尚书在水灾救了这么多人,还给我们猜题,你就这么恶意揣测她吗!!”
“可圣上都说了,就是泄题!!”
两人争执不下,就在这时,从隔间传来两声敲响声,又过片刻,有个少女从墙上边探头对两人笑道:“听说你们在谈论押题的事情,我们先生也押中了,她姓许。”
那两人愣了愣。
那少女继续说道:“我们都是江陵来的,你们要不要过来,一块喝茶聊聊?”
……
长安街角,闹市茶楼,官兵四伏询问,人人惴惴不安,生怕秋试泄题的事情和自己沾上关联。
这一查就是三日。
直到查到了青龙山的云墨坊与青龙山书院,将书籍之类的全部翻开来看,再递到圣上面前。
圣上这才惊觉。
是许珍,真的押题押中了!!
他仍旧无法相信,连忙喊来老妪,说了这件事情,后来周围小太监听见了,多嘴说了出去,宫中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秋试的两次泄题,原来都是一个人搞的!
就是那个一到长安就当了员外郎,后来因为救灾有功当了尚书,不过半月就被革职的许珍。
这个人,将圣上想要考的题目,押中了一大半!!
众人听后反应不同。
礼部司的听了咒骂不已。
郡主听了以后倒在榻上大笑不止。
祭酒得知,抱着先前那张简陋画像,跑去江陵和好友分享此事。
太尉听闻,派人将李三郎抓到府中,上下打量,瞧见李三郎精神气十足,说话不像以前没脑子的模样,便满意的又将人放了。
唯独圣上。
圣上坐在自己的书房之内,手中抚摸绒球,垂眸摸了半天,做了个决定——
他不能丢了颜面。
因此,他派人将许珍喊过来。
开门见山说道:“爱卿,此次泄题之事,已经查明了,是孤误会了你,因而孤想给你升官。”
许珍小心肝那个颤啊,她忙说:“圣上,臣前段时间才升了官。”
圣上笑道:“此次你应当受赏,只是还需要办一件事。”
许珍等圣上继续说。
圣上道:“你从礼部司挑个人出来,承担这次责任。”
许珍听懂了。
圣上的意思很明确,这次的事情只能被当成泄题,而非押题,不然以后可能会有很多人不想着好好念书,全部去买猜题押题了。
而最适合背锅的,就是礼部。
许珍终于知道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这皇帝不要脸起来,真是个狠角色。
但好在还会提前沟通一下。
至于圣上想要找的背锅侠,许珍身为一个心肠柔软的现代人,实在干不出这种事来。
她只能拒绝。
圣上又道:“若是找不出来,那便只能你了。”
许珍说:“事情由我而起,若是我来负责,倒也说得过去。”
圣上道:“可若如此,爱卿可就护不住那个胡人了。”
许珍听后一惊。
圣上又道:“这么一说,孤想到了个更妙的方法。”
许珍听着感觉不太对。
圣上道:“让那胡人来承担责任,如何?”
许珍就知道是这种歪点子。
她忙说道:“圣上,不行!”
圣上忽的大怒,起身质问:“你又护着那胡人??”
许珍道:“我不是护着,只是她根本没做错事,为何要担这次责任!”
“她是胡人,本就该死!”圣上怒道,“胡人先前是怎么对汉人的,你可知晓?胡汉之间的深仇大恨,是融入我们血肉,抹不去的!”
许珍说道:“可她首先是个人,是个生长在大庆的人,她被儒道文化熏陶,虽起先也不识字,不懂文化,但她和胡人毫无关联。”
圣上说:“她骨子里,就是胡人!流淌的是胡人卑劣的血!”
许珍说道:“骨子里的东西,谁看得清楚。商纣的祖先是成汤,扶苏和胡亥同为祖龙所生,却性格迥异,赵奢和赵括,一个是千古猛将,一个却只会纸上谈兵。因而血统这东西,不可一概而论。”
圣上额上隐约暴起青筋,他拍案怒道:“许尚书,孤觉得你是不想活了!”
许珍说:“臣从未这么想过。”
没有人比她对生命更加执着了,不仅对自己的执着,还对别人的执着。
圣上愤怒不堪:“许阿珍!活命,胡人,你选一个!!”
许珍毫不犹豫:“我都要。”
圣上咬牙切齿的笑:“这胡人,就算此次不担责,也要被送到边关去。你舍了她,便能升官。”
许珍同样笑着说:“圣上。”
圣上重新靠回软塌之上,平静看许珍,看她能说出什么花头来。
许珍放肆说道:“圣上,正好我这次担责要被贬,你不如把我一块贬到边关去。”
话语落下,圣上抬脚将案几上踹翻,狠狠骂道:“滚!”
瓜果水晶杯滚了一地,茶水顺着台阶一点点向下流淌,有盘子砸到了许珍身上,被许珍接下来,安稳的放在地上。
圣上气的不行,继续踹没有踢翻的桌子,让人把许珍赶出去。
许珍赶紧自己起身跑了。
一朝得势,一朝失势。
宫里的人最清醒也最现实,知道许珍被圣上怒骂,轰回家中,都在宫中小声的幸灾乐祸。
许珍成了长安近百年来,升官最快,贬官也最快的人。
圣旨很快就来了。
依旧是老妪带来的,她和太尉尽力维护了许珍,帮她讨了个闲散小官。
圣上如了她的愿望,让她和荀千春一块滚到边关去吃沙。
老妪得知此事,简直泣不成声,一直安慰道:“若是有机会,我定会帮先生说两句的。先生如此才华,怎能屈居边关,待先生回来,愿胡人之事,已能定下。”
许珍说:“不用不用,我倒是觉得到处走走看看,还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