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这个江湖上,几乎所有人都比他想象的要坚强的多。
“绝尘庄设在皇城里,是清清白白不染血的商户,下次在皇城里见面,你可别叫错了我的名字。”
“好,你放心。”景钰点点头。
黎梵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转告夜铭,他若是要报仇,我随时等着他来。”
景钰恍然大悟,笑着回了句:“你把我喊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替你传达这句话吧,你跟夜铭....”
“整个江湖,我唯一还欠着的人,就只有他一个,让他尽管来寻我就是了。”
黎梵抢先回答,一句话把他和夜铭的关系撇的泾渭分明,不过是有仇怨亏欠而已,无关其他。
景钰识趣的不再多问这两人之间的纠葛,他看向夜色下的阳湖水面,嗓音有些颤抖:“你觉得,我这身衣裳,不好脱下吗?”
“你的身份牵扯的是整个皇室,随意闹一闹就是动荡天下的乱子,远远没有江湖这么简单。”
景钰有些泄气,点点头:“我知道了,可不管再难,我也会去试一试,瞧,你不就成功脱下来了吗?”
“拽紧南清弦,他会帮你的,说不定,咱们往后也还会有合作的机会,我该走了。”
“等一下!”景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往黎梵的方向追了几步,低声问:“我想知道,你娘....”
“早死了。”黎梵回答的很快,他知道景钰为什么这么问,直接挑明:“能留张博元兄妹活着,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至于他们的娘,此刻估计已经烧成灰了吧。”
“啊。”景钰转头看向燃烧着的长侠馆那边。
“我娘死在张青云的夫人手里,是我六岁那年,当着我的面,让十几个男人折磨死的,那个女人临走的时候还指着我的鼻子说....”
‘你娘是下贱的娼妓,你也得留在这里当妓子,别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些年,张青云留在外的孽种没有成百也有几十,想进门分我儿女的家产,做梦!’
“他们是真的不给我一点活路,可我偏不让他们如愿,穿女装又何妨,当妓子又怎么样,到头来,终究是他们全死了,我还活着。”
景钰侧头看过去,湖面波光嶙峋下,他分明瞧见黎梵眸子里有些晶莹闪烁。
黎梵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他几乎能猜想到。
一个穿着女装在青楼里艰难长大的少年,要不是靠着报仇的那一口气活着,只怕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客人床上了。
男女不忌,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饱含了无尽的屈辱。
但黎梵所承受的屈辱,在今天,终于算是尽数还给害他经受这一切苦难的人。
只是,往后的黎梵没了报仇的这口气,他下半辈子要以什么样的心情活下去。
比如,午夜梦回间,黎梵的梦里会是怎么样的场面,景钰不敢深想。
黎梵是他见过最坚韧最争气的人,是个了不起的男儿。
“你做的没错,他们该死,都该死,如果是我,我也会如你一样亲手杀了他们,甚至,我还不一定有你做的好。”
“但这一切都过去了,黎梵之,祝贺你,你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人这一生不该只囚困于过往,你的人生直到此刻,才刚刚开始,南越国很大,我想下次见你的时候,能看到全新的你。”
“我们都是被迫穿上女装的人,就当是给我竖起一面旗帜,你要好好的生活,痛痛快快的度过每一天!”
第181章 他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却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黎梵没想到会有人跟他说这样的话,这原本是自己一个人的过往,他也没有很期待接下来的日子。
熬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但是此刻,心底里仿佛也生出些期望的绿苗,正在破土而出。
“如此污浊残破的我,竟会成为你的旗帜,新的生活,我还能拥有新的生活,你说的没错。”
黎梵转头认真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他大抵能明白,一个皇室郡主是怎么能在南清弦身边得到信任的了。
人与人的相处,究其根本,源自一颗赤诚的心。
“景钰,来日再见!”
“黎梵之,一路顺风!”
木桥上,景钰看着那人的白衣身影逐渐走远,背影是他从未见过的挺拔坦荡。
——
回到长侠馆门前时,景钰没想到会瞧见这一幕。
张博元正提剑指着南清弦!
周围剩余的众多蜀南剑庄弟子们,也都纷纷把长剑对准了南清弦和白宸等人。
“住手!”
景钰焦急的喊了一声,脚尖轻点地面,纵身直接落在了南清弦身边,手也按在了张博元的长剑上。
南清弦脸上毫无惧色,任凭张博元的剑指着他的喉咙,此刻只是把景钰的手握在他手里,从剑上移开。
“小心伤到手。”
景钰愣了一下:“大哥,他这会儿要杀了你,你还想着我的手干什么!”
“他?”南清弦轻蔑的看了张博元一眼,说:“他不敢。”
张博元要是有杀了他的胆气,早在黎梵火烧长侠馆的时候就蹦出来了,不会等到现在。
而此刻的举动,无非是做给旁人看的。
景钰才不管这些,他怒视张博元,质问着:“你用剑指着南清弦做什么?你有什么理由杀他?”
张博元只是不想让剩余的弟子觉得他软弱,此刻被问的哑口无言,磕磕巴巴:“要不是他今晚带着黎梵过来,黎梵也不会烧....”
景钰几乎都要被气笑了,他从没想过张博元的脑子能糊涂成这样!
正要说话,那边地上的张瑶就站起来了,直直走到景钰身边,看也没看自家哥哥一眼。
“小鱼姐,我一会儿就动身和张冬一起回蜀南了,此后不会踏入江湖一步,我还有些积蓄,打算回蜀南做些小生意。”
总算是有个明白人,景钰呼出一口气,朝张瑶点点头:“你安心过你的日子,若是做生意的钱不够....”
算了,张瑶怎么可能会不给自己留后路。
张瑶看人明白过来,笑着含泪点头:“此后经年,我怕是不会离开蜀南了,若是往后有机会,你到蜀南来,我招待你。”
“好。”景钰应下。
张瑶转身欲走,走出几步,到底是没狠下心,她转头看向张博元。
“哥,你跟我回蜀南吗?咱们家没有了,可只要咱们好好做生意,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言尽于此,如果她哥还惦记着复兴蜀南剑庄这满地疮痍,她就不会再劝了。
张博元还在犹豫着。
景钰突然挥出一掌,击落了他的剑,语气半是劝说半是威胁。
“张博元,你妹妹是个聪明人,你若是眼下跟她一起走,往后会有你的立足之地,你要是还留在这烈阳城继续闹下去.....”
张博元苦笑一声,脚步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夜之间从天之骄子坠落神坛,他如何能接受。
为了继承蜀南剑庄的一切,他连做下累累恶行的父亲都能容忍,到头来还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他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却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是啊,你们都是正义的,你们都是好人,你们都是聪明的,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家业原本就是我的,我连守着自己的东西都是错的吗!”
景钰无奈的摇摇头,连开解的话都懒得说了。
那边的张瑶突然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你怎么到现在都不明白!还要死多少人你才能明白!”
“你守着的东西,那是爹从爷爷尸身里挖出来的,他没交给你,就不算是你的!”
“带着亲人血的财物和名声,你真能拿的安心吗!”
张冬从一众弟子里走出来,默默站到了张瑶身后,张博元还沉浸在自己妹妹说的话里,满脸纠结痛苦。
张瑶又朝着蜀南剑庄弟子们,挥臂高呼——
“想随我回家的,跟我走!”
“想葬身烈阳城的,我也会把你们的尸身送回家,记住,只要有我张瑶在,你们不会是丧家之犬!”
景钰看着张瑶做的一切,怜悯的望了张博元一眼,有个这样的妹妹在他身边,张博元能懦弱的长大,也是必然的。
果然,张瑶话落不久,那边刚被张冬关怀过的弟子们,纷纷转投张瑶麾下!
“二小姐,我们跟你走!”
“此后,我等唯二小姐之命是从!”
应和声此起彼伏,很快,张博元身后,空无一人!
张瑶领着数百名弟子,衣袍被夜风吹的瑟瑟作响,天真少女的模样早已消失,此刻的她才算是真正显露锋芒!
景钰忍了又忍,还是开口喊了声:“张瑶,他是你哥。”
不管你想怎么立威自成一派,给他留个立身的地方。
张瑶读懂了景钰心底的这句话,她凄惨一笑:“小鱼姐,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他是我哥。”
话落,张冬趁张博元不注意,从背后偷袭,一掌砍在后脖颈上,接住了晕倒的张博元,又仔细的拽着他的胳膊,背在身上。
“我从没想过抛下他,有我照拂,会让他安安稳稳,不愁吃穿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