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迟渊借着抬手饮茶的动作,掩去的嘴角边若有似无的笑意,也用那略带苦味的清茶,微微压下了心头那一丝莫名的得意。
——这只小狐狸。
宴会即将开始,沈容辞实在拗不过二皇子的盛情邀请,而且两人又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心,一直站着僵持场面也难看,最终还是不得不在那个烫手山芋般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虽面上说是茶会,自然不会只是饮茶,没有些美味佳肴也是不行的。
水榭对面的阁楼内,早已准备好的南曲班子在锣鼓声中开始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戏,声音从湖上传来,格外清晰动听。
宫人侍女们捧着佳肴鱼贯而入,流水席上不一会就开始觥筹交错起来。
二皇子不需要去吃水渠里的菜,他的面前另外摆上了精致的菜肴。可他却没有吃,而是亲自夹了几块最好的肉放进了沈容辞的碗里。
“沈弟弟不必客气,想吃什么和我说,我命人立刻去做。”他笑着道。
沈容辞不敢推辞,只能道谢。
不知是不是沈容辞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坐下来之后,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更灼烈了。
特别是坐在自己对面的十六王爷,那眼神虽加以掩饰过,但沈容辞能感觉到,他对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不满。
真是要命啊……
酒过三巡,沈容辞实在坐不住了,刚要起身想找个借口溜出去,就听末端有人道:
“二皇子,今日是难得的好日子,光听曲看戏有什么趣?”
皇后向来以随和闻名于整个京城,身为皇后嫡子的二皇子也一样。有人提议他自然应允,而且颇为感兴趣地问:“哦?那诸位可有什么有趣的提议?”
开口的正是参与了关于沈容辞的八卦交流的几个世家子之一。他有意想让沈容辞当众出丑,好让二皇子看清这是个空有外表的绣花枕头,于是道:
“今日是立春,不如在座的轮流以「春」为题,现场作诗一首,如何?”
这倒也符合今日茶会的主题,何况这题目并不难,以春为题目的诗句多了去了,对于他们几个从小受到最高等教育的皇亲国戚自然是不在话下。
“光作诗,却没点惩罚又有什么意思?”一直没说过话的六皇子突然站了出来,挑衅的目光扫过沈容辞的头顶,“要我说,就五步成诗,若是五步之内作不出来,就请二哥哥罚酒,而作得好的,自然也能得到二哥哥的奖励,如何?”
“我无异议,各位的意思呢?”二皇子只是笑得亲切,问向众人。
在座的都年纪相仿,又都是男孩,自然也有攀比心。这提议一出,无人反对,都跃跃欲试起来。
本来要逃的沈容辞也因此错过了最佳的离席时机,只能继续在这位置上如坐针毡。
他只想着这该死的茶会怎么还没结束,却不料骤然就被人点了名。
提议作诗的那位世家子道:“按照座位顺序,要不就请沈世子第一个来吧。”
作者有话说:
被迫听自家老婆八卦的顾迟渊:我老婆很爱我,这还用你们说?
第33章
沈容辞很烦躁。
不是因为要他作诗。毕竟他是穿越来的, 九年义务教育学了多少咏春诗句,上下五千年的文化积淀不是吹的,他随随便便背一首就能轻松碾压这群小学鸡。
他烦的是这破茶会还没结束。
本来以为喝喝茶听听曲就完事了, 顶多把菜吃一吃。现在好了,茶喝得差不多了,菜也快吃光了,又要来个诗词比试。
像是陷入了某种循环, 真是没完没了了。
他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站起来,却在开口之前犹豫了。
……背哪首好呢?
他这番犹豫的神情落在世家子们的眼中,俨然成了胸无点墨、连一句都憋不出来的尴尬模样。
有人带着嘲讽的笑声在一片寂静的水榭内毫不掩饰地落在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几个世家子立刻起哄起来:“沈世子若是觉得为难, 也可以等到最后再作。”
“不如干脆倒过来,从我们这边先开始吧。”
“是啊, 沈世子可是二皇子的贵客,其实沈世子就算不参与作诗比试也是可以的。”
皇子们却没有跟着笑。
自从上次沈容辞在张学士的为难下说出了梯田的建设策略之后, 他们就对这位沈世子改观了不少。
起码不会像这些世家子一样, 一厢情愿地认定,让沈容辞作诗必然会出丑。
十六王爷关切道:“我是最为年长的, 又坐在最首端,理应以身作则, 不如还是让我先来吧。”
不等沈容辞回答,六皇子就先叫了起来:“不行,十六叔是长辈, 自然要比我们这些小辈博学广识, 又向来醉心诗书, 作诗更是轻而易举, 要是跟我们做比较岂不是成了欺负小辈了?不如干脆请十六叔做裁判, 这样更显公平公正。”
他上次被顾迟渊折了胳膊, 本想向父皇告状,可母妃却死活不同意,要让他忍气吞声,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打扰到父皇,只叫了个太医给他医治,直到今天他的胳膊还没好全,一直在隐隐作痛。
从那天起,他就一直记着顾迟渊的折骨之仇,连带着沈容辞也一并记恨上了。
要不是母妃懦弱,连个不受宠的五皇子都忌惮,他早就让父皇将顾迟渊和沈容辞一并制裁了,何必等到现在都还让那两人逍遥?
所以今天,他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让沈容辞难堪的机会。
那日沈容辞能回答上张学士的问题,在他眼里纯粹就是侥幸,他不信即兴作诗还能让沈容辞捡到便宜。
十六王爷还想再说些什么,被二皇子一个眼神制止。
二皇子道:“我也觉得让十六叔做裁判正合适。十六叔,你就作为长辈的份上,让让我们这几个小的吧。”
十六王爷无奈摇头,妥协道:“也好。”
这回没人再替沈容辞说情了,众人再次将视线聚焦到他的身上。
正好他们几个在叽喳的时候,沈容辞已经想好了要背哪一首,就等着他们结束讨论之后开背呢。
见大家都看向自己,沈容辞问:“那我开始了?”
六皇子「哼」了一声:“就等你了沈世子,别再磨蹭了。啊对了,沈世子可千万记得,五步成诗,你只能走五步,不过要是一步走得太久也是不可取的哦。”
他这一句提醒,赫然将沈容辞说成了连规则都听不懂的白痴。
世家子们都在窃笑。
沈容辞对他们的嘲笑不以为意,清了清嗓子,想也没想,直接开背:“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前两句刚一出口,几位世家子脸上的嘲笑就开始渐渐凝固起来。等到了后面两句一出,就无人敢做声了。
沈容辞却还在继续:“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绝句一出,四座无声。
沈容辞背完一整首《春望》,便坐了下来,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
说真的,很像小学生起来背课文。
不过看着这帮臭屁孩们哑口无言的呆愣神情,沈容辞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知足吧,用咱杜甫老先生的诗和你们比试,是你们的荣幸!
良久,只有十六王爷最先回过神来。他不由自主地拍了三下手,由衷赞叹道:“不但格律严整,对仗精巧,短短八句道尽了国破之叹、思家之忧……好一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啊……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激动地恨不得立刻找人将此诗写下裱起来。
“只是小王有一点不明白。此诗这般悲怆苍凉,沈世子小小年纪,又从未出过京城,是如何能在咏春为题的诗句中作出这般感想的?”
沈容辞不卑不亢地扯谎:“实不相瞒,家父崇宁公多次征战沙场,回到家中最常与我说起的便是边关将士们的故事。我从小耳濡目染,对沙场之事也有些了解,想到在即将到来的春雨时节,我们能够在京城享受这么安然的锦衣生活,而战士们却为了我们背井离乡、征战沙场,这才心下怆然,作出此诗,以感念边关将士们的辛劳。”
“原来如此……沈世子不愧为崇宁公嫡子,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我皇兄和侄儿未来能有你这般的人物辅佐,是天下江山的幸事啊。”
人人都知十六王爷醉心诗书,最喜吟风弄月,家里养的客卿也都是作诗作词的好手。连十六王爷都连连称赞,这沈容辞作的诗果真非同凡响。
二皇子看向沈容辞的眼神有惊喜,更多的则是势在必得的征服欲;就连顾迟渊的眼底都露出惊艳之色。
唯有等着看沈容辞好戏的六皇子和那几个世家子满脸错愕,全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十六王爷此时看向沈容辞的眼神已经是全然的欣赏了,之前因为座位而产生的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
他道:“沈世子年纪轻轻就能作此绝句,真乃妙人。不知小王可否有幸,改日能请沈世子去府上一叙?”
沈容辞心想,那不就是要他背一整天的诗吗?
于是模棱两可道:“十六王爷过奖了,我今日不过是碰巧有感而发,纯属侥幸,要说作诗还是比不上王爷座下的文人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