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顾迟渊这种人,自己就完全没必要跟他客气。
好汉不吃眼前亏,等他咳嗽好全了,再找顾迟渊算账。
——
宋老先生依然称病在家,今日依旧是张学士代为上课。
鉴于他教书第一日就冻病了两个学生,所以张学士还是学着宋老先生的做法,将课堂搬回了藏书阁一楼。
等沈容辞和顾迟渊两人一起出现在国子监的时候,沈容辞明显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六皇子直接讥讽道:“沈世子和五哥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生病能生到一处去,连回来上课都要一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是亲生兄弟,分都不愿分开呢。”
“六皇子,课堂上请勿喧哗。”
张学士虽出口制止了六皇子的话音,语气却听不出严厉,好像并不是责备六皇子的出言不逊,只是让他别在这个时候说。
自从前天沈容辞在藏书阁内大放厥词诋毁五皇子清白之后,张学士便对这个沈世子没什么好评价了。
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嫌恶。
沈容辞敏锐地察觉到了张学士对他微妙的态度改变,觉得还挺新奇。
作为三好学生长大的沈容辞一向是老师欣赏、同学追捧的人物,他还从没成为老师眼里不被看好的「差生」。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正大光明在课堂上开小差了?
他迅速找到了二皇子所在的座位,径直坐到了他旁边。
沈容辞却没有注意,被自己抛在身后的顾迟渊,在看到他走向二皇子的时候,浑身开始「嘶嘶」冒冷气。
与渡心亭内摆放成阵列的课桌不同,藏书阁一楼的空地有限,放不下课桌,只有几个蒲团作众星捧月状,围着中间的讲师。其他几个皇子都不愿坐在张学士的眼皮底下,将两边的位置都霸占了,唯独只有二皇子坐在了最中间的位置。
沈容辞反正早就过了害怕老师的年纪,大大方方在二皇子身边的蒲团上坐下。
二皇子仿佛才看到他,侧头微笑示意,依旧维持着一贯的亲和:“沈弟弟怎的今日就来上课了,不是还有两天假?身体可好全了?”
“多谢二皇子关心,已经大好了。”
“哦,那便好。”二皇子嘴角依旧保持着笑意,像是随口问道,“来的路上,我五弟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沈容辞跟着笑了笑。
这就是实打实的试探了。
“二皇子可真会说笑,我和五皇子只是恰巧在松清湖上等船的时候碰见了。要不是只剩那一条船,我还不愿与他同乘呢。”
沈容辞拿出社交场惯用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套路,嘴角虽也是笑着的,面上却透露出一些恰到好处的嫌弃,一副明明不想多说、却不得不保持礼貌的模样。
二皇子见他这般,眼底的笑意顿时真诚了不少。
“过几日我母后要在崇华殿举办茶会,我也会在自己院内宴请几个朋友,到时候沈弟弟也可以来看看。”
这就是来递橄榄枝了。
沈容辞正要接,突然感觉屁股后面有点冷。
就见顾迟渊一声不响地坐在了他另一边的蒲团上。
藏书阁内不能有明火,所以为了取暖,特意通了地龙。门窗都关了严实,冷风一点也透不进来,地龙里源源不断的暖气从地毯下升起,烘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可不知为何,沈容辞总觉得自己身边的空气突然冷了不少。
错觉吗?
他咳了两声,下意识往二皇子那边挪了点位置,尽量里顾迟渊远一点,假装没看见身边多了个人,想继续回到之前的话题。
谁知刚要开口,就被张学士点名了:
“沈世子,对这个问题,你有何看法?”
沈世子这厢正忙着社交,没听到张学士已经开始讲课了。他们又坐在离张学士最近的正中间,一举一动自然也被他尽收眼底。
张学士本就不看好沈容辞,特意挑了最难的一道题考验他,就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就等着这沈世子被难倒后,在课堂上出一次丑,说不定便能安分些专心听课了。
沈容辞压根就没听刚才的讲课内容,听见张学士点自己名,也不避讳,直接大大方方道:“刚才的问题我没听见,请张学士再说一遍。”
这一句立刻引起哄堂大笑。
“沈世子还真是个直肠子啊,有什么说什么,哈哈。”六皇子笑得最大声。
张学士也从未见过如此顽劣的学生,就是几个皇子也从没这般明目张胆地说自己没听课的。
顿时被气到。
他努力忍着不发作,又说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这题以南城为例。南城坐落于丘陵之间,城民依山而活,连房屋都是建在山上。然而有一个问题,南城多雨水,一下雨山上的泥土就会松动,十分不利于农作物的生长,这也是南城贫瘠的重要原因之一。
问题就是,如何解决像南城这样的土地种植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只要建设梯田就能完美解决。而据沈容辞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其实有些地方已经实施了类似梯田的方案。
只不过对于这些在深宫中长大的皇子们,从未下过地,说不定还不知道米粒是由农民种出来的,自然也不会了解这些风土人情,要想到解决方法自然也十分困难。
对沈容辞来说,这题本身虽不难,难的是他到底要不要答对。
他长时间的沉默,让在场的皇子们都以为他答不出来,顿时都抱着看好戏的姿态,晾着沈世子让他下不来台。
六皇子更是出言嘲讽:“沈世子如此金贵,怎知平民百姓的辛苦,张学士让他回答这题,怕不是比登天还难吧。张学士,要不换道题算了。”
他这话明面上是帮沈容辞解围,实际却是将他逼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不论换不换题目,都只能证明他沈世子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废物。
沈容辞叹了口气。
他本来还想装傻充愣的,可奈何有些没家教的小孩就是欠收拾。
“六皇子说这么多,那看来六皇子是会的,不如先请六皇子来说说对这道题有何高见吧?”沈容辞低头随意地把玩着毛笔,轻轻松松将问题抛给了六皇子。
一句话,把六皇子呛到了。
他色厉内荏道:“不是……张学士是在问你问题,凭什么我来回答?”
沈容辞耸耸肩:“那可惜咯,我还以为六皇子懂得些,才叫这么大声呢。看来……哎。”
他这话说一半藏一半,不明不白的,却耐人寻味得很。
“你——”
六皇子几乎要站起来发作,被他身边的内侍按住了。
张学士皱眉,面色不悦地道:“沈世子请先回答我的问题,不要扯开说别的。”
这沈世子真是难教导,不但对自己的无知毫无羞愧之心,还总是喜欢挑拨同学,扰乱课堂秩序。
要不是对方是崇宁公嫡子,他真想去到圣上面前告一状。
此时二皇子开了口:“张学士,这个问题是昨日上课的内容,沈世子昨日请了病假没来听课,回答不出来也正常。”
这明显是在为沈容辞解围了。
六皇子见连二哥哥都替沈容辞说话,便讪讪地闭了嘴,心里却十分不服气,对沈容辞这个抢走二哥哥的狐狸精更是仇视不已。
张学士意识到自己确实多少有些强人所难了,再如此针对沈世子,场面实在难看。
“既如此,那沈世子随意作答即可,不求可行,但求打开思路,这也是一种集思广益。”
沈容辞没有回话,只捏着毛笔,以自己的腿作为桌子,低头在本子上画了一座小山。
顾迟渊侧目,静静看着这只小狐狸趴在自己腿上写写画画的模样。
他画得很随意,一道弧线就是山了。山上还画了一条一条的横线,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沈容辞将自己的画展示出来:“南城的问题其实并不难,照着我这画里的示意做就能解决。”
“哈,那沈世子说说看有何高见?”六皇子忍不住呛声,“别以为你画了张乱七八糟的图,就显得你多聪明了,要是沈世子解释不出来,我们可是不认账的。”
“这叫梯田。”沈容辞在自己的简笔画上比划着,“将山进行分层,像楼梯一样,每一层就是一块水田,这样就解决了坡度造成的滑坡问题。”
六皇子耻笑一声:“异想天开。”
张学士却没有立刻否认梯田的可行性,而是道:“这个想法曾经也有官员提出来过,但是有个问题,作物灌溉如何解决?”
沈容辞拿着笔,在纸上又画了几团谁也看不懂的墨点点:“刚才也说了,南城多雨水。在山顶上建立水库,雨水多的时候将水存起来,等需要灌溉的时候,以竹筒相连制成水渠,将水引入田间即可。”
说了这么一大堆话,沈容辞的喉咙又开始干痒,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张学士听了,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甚至比现有的对南城作物种植所采取的措施还要好。
他还想再抓着沈容辞问一些梯田实施的更详细的内容,却被沈容辞惊天动地的咳嗽声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