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无境手指一抬,指向远方又坐回义庄门口的老翁,建议道:“问周大官人,你不如去问问他。”
暮色之下,一红一白两道背影悠然远去。义庄里满地狼藉的六口棺椁中,五口中的尸身皆是被锯去了双腿,而那最后一口——
棺内空空如也,尸身不翼而飞。
血红夕阳渐渐掩埋在地平线之下,天地间陷入一片死寂,只余老叟怪异的笑声:“那口空棺啊,哈哈,老母亲连夜把他儿子的尸体偷回去咯!死都死啦,还在乎什么断不断腿,有什么区别?哈哈哈。”
母亲偷的?
可那口棺椁,分明连顾琅清都只能靠用灵力炸毁才能打开,他母亲一个普通凡人……如何偷?
老翁的确看得通透,他知道村里出事是因为周大官人,他知道如何遮锋掩芒,在装疯卖傻间不经意把重要信息透露给二人。
顾琅清向老翁道了谢,日暮低沉,天色浓稠。
四周虫鸣鸟叫,蚊蝇盘旋,蜘蛛落网,在墙角岸边洁出可怖的透明剔透丝线。
“明日再去找那妇人,”顾琅清把手搭上门锁,钥匙插入小孔,咔得开了房门,“你随我过来。”
封无境跟在人身后,坐开在两张床榻。房屋虽修缮精致,隔音效果却不是很好,屋外独属于热带雨林的潮湿滴水声不绝于耳,封无境心情有些燥郁。
红衣少年双手枕在脑后,直直躺上被褥,右腿搭上左腿,态度十分散漫。
顾琅清轻叹一声,站起身来,俯视着床上的人:“晏安,这可不是你与师尊说话时候该有的姿势。”
晏安?
封无境舌尖碾磨着两个字,面上露出一个不悦的表情,正视着那人居高临下的眸光,难得顺从听话的坐起身来。
两张床离得近,此时此刻,顾琅清站在床侧,近在咫尺。
暖黄光晕在白衣仙尊面上投掷了一层似笑非笑的光晕,封无境重新露出一个捉摸不透的表情。
泛着寒凉灵气的房间一时静谧无声,顾琅清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不加收敛的炙热眸光,在心里轻笑一声。
“怎么不说话?你对于今天的事,有什么看法?”
顾琅清声线优雅,平静无澜,意在讨论,却更像是一种无端的诱惑。
烛台在风中跳动摇曳,炸出细微的声响,封无境尾音扬起漫不经心的慵懒,目光投落在顾琅清乌黑精致的发梢,他喉结一动,嘴角弯起,从床上起身后直接放肆地捞起一把那人垂在颈肩的长发,摩挲在手指之间。
“我没有看法,不过我想到一个绝佳的主意,甚至都不必费尽心思地搞清楚妖魔的意图。”
顾琅清眉目一凛,抬掌拍开人手腕,岂料后者就像一把暗沉带血的弯刀,裹挟着势不可挡的炙热,一手按压住他的脊骨之间,逼迫着靠近到胸膛相贴。
呼吸交织间,顾琅清琥珀色瞳孔深处亮起一道微不可查的光,封无境指间发力,顺着他蝴蝶骨游移摩挲。
烛光星星点点,被灵气驱散的热意漫天席卷,空气中充斥了粘腻与暧昧。
封无境抬眸,压低声音,笑眯眯地道。
“师尊不如同我演一出戏,亲自引出那妖魔,直接斩杀。”
顾琅清思虑着,半垂眼帘,最终还是以一个极其轻灵的姿势,如同白鹤起舞一般从那人怀里脱出。
漫天乌丝在空气中铺展,稍纵即逝地擦过封无境指缝,他饶有兴致地低低一笑,听见顾琅清泛着冷冽气息的音调。
“什么戏?”
封无境抱起手,面颊在烛影照射下显得鬼气森然:“那当然是,婚戏。”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小天使们,你们真的确定要养肥吗,真的确定不会直接养死了吗(枯萎玫瑰)
第11章 邪神
“那当然是,婚戏。”
封无境低沉喑哑的嗓音被夜色包裹,直接撞进顾琅清耳廓,他唇角噙着一抹浓烈的笑意,周身散发出极具侵略性的气质。
面对眼前恶劣张扬的红衣少年,顾琅清心中千回百转,终于还是淡淡地说道:“不妥。”
“哪里不妥?”
封无境挑眉,双手背到身后,探身看着人,眯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顾琅清纤长乌黑的睫羽在下眼睑投下阴影,随着少年的声音微微颤动。
烛泪顺着红烛下落,凝在艳红烛身,月光透不进屋,屋里沉闷的厚重气息无端令人有些喘不过气。
顾琅清敛目半晌,终于还是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话语澄澈,语调轻松。
“先搞清楚事情源头,不能这么莽撞地做决定。”
封无境眯着眼睛看人,颇有些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重新坐回床榻。
这是一场试探。
他瞳孔划过顾琅清掩在半透明衣袂下的单薄躯体,暗沉眼色晦暗不明。毕竟某些时候,顾琅清的某些行为,当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比方说——此刻他正赤着脚,脱下了雪白外袍,全身上下只余下一件勾勒得躯体愈发影影绰绰又欲盖弥彰的里衣,银白脚踝细得像镀了光。那人就这么被他看着,再面不改色地走进了浴室,开始洗漱。
伴着哗啦啦的水声,封无境有些烦躁。
又是一阵窸窣脚步,白衣人轻轻躺上了身旁床榻,浅淡呼吸声落入封无境耳中,他的眼里烧起熊熊烈火,随着烛光的熄灭,豺狼饿虎在黑暗中露出一双满含危险欲念的眼眸。
时间在焦灼中缓缓流动。
雉鸡啼鸣如约而至,身旁传来顾琅清翻身的声音,天亮了。
顾琅清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无视了封无境如狼似虎的视线,歪了歪头,轻笑道:“走吧,去看看那位失去了儿子的妇人。”
封无境眼神锐利,闷闷地「嗯」了一声。
看来顾琅清今天早上心情尤其好啊。
少年披上红衣,下意识地拉正了领口。
——
一群正在浣洗衣裳的少妇远远看见两道陌生人影,彼此对视间,眼里写满了悚人的颤抖。
像是避瘟疫似的,女子竟是全数放下手中洗到一半的衣服,跑进屋里躲了起来。
云雾飘摇,整座村庄被染上浓墨重彩的颜色。封无境与顾琅清并肩走着,视线逡巡过河岸边置放的衣物,黑色瞳孔随着闪动波纹反射出一道弧光。
他微不可查地回头,漫不经心的目光里尽是不屑。
一抹艳红朝他后心打来!
封无境微微侧身,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那个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的西红柿。
与之同时,顾琅清也轻轻闪身,地上躺着一个破碎的臭鸡蛋。
二人莫名对视一眼。
封无境突然很想笑。
“你们滚啊!外乡人,滚出我们村!”
“快滚!滚!”
此起彼伏的谩骂与漫天的水果蔬菜雨一齐到来,顾琅清最终无奈地设了一个保护结界,将二人遮住。
封无境好笑地看着眼前泛着蓝光的法术罩,天乾仙尊竟然有朝一日施法仙界结界——为了躲避烂水果?
这要传出去,该够魔界那群人笑掉大牙了。
封无境突然之间心情大好,听着顾琅清温雅如玉地将二人到来的目的阐述一通,再三承诺后,女子们这才勉强相信二人不是带来厄运的外乡人,探头探脑地出了屋子。
不过闹了这一遭,封无境好歹身临其境地体验了一下村里人对外乡人的敌意有多重……那几个被赶出村去的外乡人,应该过得挺凄惨的。
封无境想到这,面色不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总归与他没关系。
而另一边,顾琅清与女子们周旋着,终于问出了妇人居所的位置所在。
一个面上涂抹了厚重脂粉的女子指了指远处:“喏,就那间,不过她现在应该不在家。”
顾琅清奇怪道:“不在家?”
“嗯嗯,”女子答,“茵姐姐应该去大官人府上做事了吧。”
顾琅清沉默半晌,道了谢。
二人转过身,便要离开。
“哎这位白衣哥哥,你们修仙的好帅我好爱!有空常来找我玩啊!”
说完这句,一群女子哄笑着齐齐散开。
封无境:“……”
顾琅清忽然被人一把攥住手腕,腕间被那人五指炙热温度箍得肌肤发烫,被带着走了几步,顾琅清神思转圜,视线落至自己手腕,皱眉问道:“顾晏安,你做什么?”
手腕被猝然甩开,顾琅清抬起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揉着发红充血的白皙手腕,红衣少年面色不耐:“你快点。”
顾琅清口舌微动,吐词间带了几分不悦:“叫我师尊。”
师尊?
封无境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个恼人的称呼。
方才那气来的莫名其妙,但是魔尊大人清晰地意识到,他就是生气了。
封无境冷冷地扫过白衣仙尊清冷姣好的面庞,心里的怒火腾腾灼烧,却找不到释放之处。
封无境沉默不语,顾琅清察觉到人不同寻常的周身阴冷气息,微微敛了眉眼,琥珀色的眸光微微晃动。
“算了,你从来都不爱叫我师尊。走吧,查案。”
封无境适时地泼上冷水:“她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