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反正出事的是新郎,顾琅清身为天乾仙尊,又能出什么岔子。
但所有的新娘都失踪了……也没关系,那就让他到时候会一会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妖,竟敢在他魔尊眼皮子底下作乱。
烛焰被窗外烈风吹得左摇右晃,顾琅清的说话语调缥缈得掩在雷声轰鸣中,听起来虚无变幻。
一道惨白闪电劈落,映在顾琅清浅笑的面庞,伴着他轻柔的声调,揉碎在昏暗的夜色里。
“明日带上夜永,我的精血融在里面了,若有不测,你能靠它找到我。”
「夜永」。
伴随着窗外的狂风骤雨,封无境袖口随身携带的银铃忽然清明的响起来。
“叮铃铃……”
封无境从袖口捞出叫得不停的银铃,拈起两指拎着小巧铃铛上头栓系的红线,殷红丝线植入银铃深处,给人带来许多天马行空的遐想。
莫非这跟丝线的颜色,就是用顾琅清的精血染上去的?
封无境不做多想,「嗯」了一声。
窗外雨声不歇,夜永也在一直欢快地鸣叫。
顾琅清转了个身,赤足踩在羊毛地毯上,匀称的长腿之下,脚踝处的两个凹陷充满了诱惑意味。银白皮筋高束了男人的长发,却遗漏出一缕乌黑颜色随意地搭在肩头。
不由得让人有一种想要将男人束发的皮筋一把扯下,看他披头撒发躺在自己身前的冲动。
封无境眸光染红,配上这样酣畅淋漓的雨夜,他觉得,那颗小巧精致的铃铛,本该牢牢系在白衣仙尊那截堪比白瓷的脚踝上。
月上柳梢头,人影悠晃,银铃阵响。
狂暴的雨声与清脆的铃音相合——这才该叫永夜。
而这时候,顾琅清却仿佛察觉到了少年火烧火燎的视线,轻飘飘地回眸。
“晏安,怎么了?”
封无境被厚重的盖头闷得喘不过气,索性掀开嫣红布料,指尖勾起轿帘。光影照射之下,少年面容俊美锋利,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被轿辇晃得昏昏欲睡。
终于落轿,只见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伸入轿帘,封无境哼笑出声,覆手其上,被那人牵引着下了轿。
下轿,行礼,拜堂。
封无境漫不经心地走完一系列流程。
司仪取出一条红绸,一端递给新郎,一端递给新娘。
主持婚宴的司仪是个矮胖的妇人,她当然知晓今日的婚宴不过是走个形式,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引出妖怪,而害怕妖魔是人之常情,此时此刻她看着台下红装素裹的二人,耳边迎着听了无数次的唢呐声响——心里恐惧非常。
谁都知道,唢呐不仅吹喜,亦能吹丧。
司仪面上覆满了因紧张而渗出的汗珠,她颤抖着声线,念着原先订好的词。
“一线结姻缘,谢天赐良人。”
“月老定三生,花谢复花开。”
“现在,有请新郎新娘合卺一杯,对念誓词——”
封无境视线被盖头完整遮住,听得身旁窸窣声响,他缓缓转过身,凭感觉与顾琅清对视。
满堂氛围都被欢快的乐音浸透,顾琅清此刻高束发髻,一身红妆,肃然看着眼前的少年,眸子里竟然满是薄红的酸涩。
合卺酒布置在二人之间,面对面伫立着,顾琅清端起眼前银杯中的酒,酒色晶莹透亮,倒影出白衣人模糊不清的光影。
见封无境也端起了酒杯,顾琅清攥着酒盏的力道却是愈来愈大,直直捏得指节泛白。
礼炮声响。
二人对拜,念誓词。
顾琅清咽下心头苦涩,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明知不是真实,却也甘愿沉沦。
他轻轻地,生怕那人听明白,却更生怕他听不明白。
“怨公子兮怅忘归,折芳馨兮遗所思。”①
封无境似乎顿了顿。
顾琅清随着那人的停顿呼吸微窒,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搅缠在了一起,待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杯中酒酿已然被他无意识地洒出半盏,星星点点落在红毯上。
唢呐依旧不停歇。
封无境的声音闷在盖头里,沉闷得听不出情绪。
“击空明兮溯流光,望美人兮天一方。”②
顾琅清身上衣袍都随着他的动作簌簌震颤。
但封无境盖着盖头,当然不可能注意得到眼前人的异常。
他十分随意地抬手,与顾琅清双手交缠,肘节摩擦,再仰首,将杯中合卺酒一饮而下。
由于视线被遮挡,封无境不留神在自己的红盖头点缀上两滴清冽酒酿,盖头上的两点暗红生生扎在顾琅清眼里,他低下头,紧紧阖眸,别过视线。
“礼成——送入洞房。”
司仪望着遥遥远去的二人背影,终是缓缓呼出一口气。
顾琅清通过二人牵连的红绸引着封无境往椒房走,而红绸正中设计的艳红花形——正是一朵硕大蔷薇。
椒房中布满了红烛与丝绦,灯影扑朔迷离之间,顾琅清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遗憾、酸楚,夹杂着几分难言的无奈与痛惋惜,还有隐约的,圆满。
顾琅清引着封无境坐到床榻上,此时此刻,他心里莫名起了一种错觉,顾琅清总觉得,现在的封无境就与寻常的新娘一样,正在乖巧安静地等着他去揭开那层碍眼的红盖头,窥出他的真容。
封无境这么穿着,衬得腰身纤细,虽是男人宽大的骨架,依旧俊美得惊人。
灯火飘动,风起树摇,门外的蛛网被吹散,五色缤纷的蜘蛛从芭蕉树上狠狠跌下,坠落在松软的土地上。
顾琅清轻轻叹息一声,取了木桌上的玉如意,玉如意质地冰凉,竟是与他已然寒凉彻骨的指尖温度不相伯仲。
他一步一步朝着封无境走去,玉如意搭上那人的红盖头。
咚!
封无境听闻异响,猛然掀开自己的盖头。
他依旧坐在修葺精妙的椒房之中,本该出现在他眼前的顾琅清却不知所踪,而地面上静静躺着的白玉如意明显地昭示出——
妖来了。
与此同时,放在封无境手袖里,一直无声无息的夜永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叮铃铃……”
响声泠泠动听,不绝于耳。
作者有话说:
①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屈原《山鬼》
②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苏轼《赤壁赋》
第14章 精血
“叮铃铃……”
封无境把银铃托上掌心,殷红丝线牵动着铃铛发出浅淡红光。也不知道顾琅清做了什么,素日不声不响的铃铛此刻竟有了这样的功效。
少年眉心微蹙,铃铛在掌心漂亮地打了个转,窗外没有虫鸣鸟叫,没有喜庆鼓乐,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依照着夜永的指引,循着顾琅清的方向走去。
——
洞穴深处,石墙上蔓延着蜿蜒曲折的水流痕迹,灯火明暗间,顾琅清躺在床榻,紧紧闭眼,阖眸睡去。
一个肤如凝脂的女子妆容艳丽,胸脯丰满,说话间神态妩媚,口脂随着笑颜绽放出媚态横生。
再然后,女子娇艳的眉眼深深弯起,化作一缕青烟,潜入了男人的梦境。
梦里软红摇曳,女子惊讶地轻呼一声,口中发出的却是低沉男嗓,她俯首看了看自己通体的红裳,又从桌案拽过一方铜镜。
镜中人影白发赤瞳,薄唇冷淡,面容俊美无俦,又带着几分艳丽的邪性。她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投向躺在床榻上宛若谪仙般的男子,忽而低低笑出声来。
顾琅清此刻昏睡在塌上,脚踝贴合了一个银色铃铛,身上被褥草草搭了一角。
那幻化了形态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到身着大红婚服的男子身旁,粗糙手指打着旋落在男子领口,摩挲在那人深邃的锁骨凹陷,男人似有察觉,闷闷哼出声来,脚踝无意识搓动着床褥,小巧铃铛当即轻灵地摇动出声,十分悦耳。
女子轻轻地拉开那人艳红衣衫,男子白皙胸膛袒露在外,像是凝结了水雾,在摇曳烛光下阴影毕现。
她从桌上端起一杯葡萄佳酿,远远看上去,那人一头秀丽的白发从后背洒落,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冰凉酒杯,抿在薄唇上,餍足得眯起眼来,轻呵出声。
竟然是上一世红衣魔尊的面容。
她含了一口酒酿,低下头就往男子口中渡去。
就在二人唇瓣即将触上的时候,女子竟是猝然对上了男人凛冽的双眼!
女子登时怔住,半晌才缓缓弓起身子,不动声色地模仿起自己从那人梦境中窥探来的记忆。
随后,她沉思着,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领口向下的无尽春光,缱绻地说道:“顾仙尊,你醒了。”
顾琅清垂下眼帘,感受着冰凉掌心落在自己胸前的力道,漫不经心地弯起唇角:“魔尊大人,你回来了。”
说罢,顾琅清看到一杯摇晃的红葡萄酒正正落在自己眼前。伴着脚腕铃音脆响,顾琅清从床上直起身子,眼前人自由下垂的白发便擦着他的肌肤滑过,那人轻轻地拥上他,指间在他身后蝴蝶骨恶意挑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