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无境不由得眼神游动,不自觉地扬了唇角,指尖拈着瓷盏晃了晃,抬首将清冽茶水一饮而尽。
“那,目前情况怎么样了,是什么妖邪在作祟?”周大远关切地问道。
顾琅清轻轻吹着浮动在清茶上的碎叶:“目前尚且不清楚。”
周大远道:“啊……啊,那你们努力查,有什么要问的,尽管来问我。”
封无境在一旁懒懒一笑,道:“好,那你先出去,记得把门带上。我们与周夫人说几句话。”
周大远犹疑几秒,还是出了门。
“嘎吱——”
阿蓉生的倒是小巧可爱,封无境不由得下意识盯着多看了几眼。余光中察觉到顾琅清那边阵阵寒意森然的锋芒,封无境轻嗤一声,不予理会,依旧十分露骨地盯着阿蓉看。
顾琅清拉直了薄唇,轻咳一声,开口道:“阿蓉姑娘,请恕我们冒昧——”
阿蓉眨眨眼:“没事呀,只要能帮上忙,你们问什么我都答。”
顾琅清琥珀色的眸光在光线下微微闪烁:“周公子在与你成婚之前,有没有别的情人?”
阿蓉像是愣住了,继而激动地叫道:“当然没有!他给我发过誓的!”
“好。”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顾琅清继续抛出下一个问题,“你们,一共来了几个外村人?”
阿蓉掰着手指:“十……十六个。”
“有几个成亲了?”
“八个。”
“有几个在成亲时候出了事?”
“六个。”
“剩下两个呢?”
在顾琅清咄咄逼人的问话之下,阿蓉面色逐渐泛起惨白,她哽着声,答不出话。
片刻之后,封无境饶有兴致地打破了寂静,尾音微微上扬,听起来十分愉悦:“如果我没有猜错,不只那两个没有成亲的,包括你们八个已经成了亲了,在出了事之后,都受到了村民严重的敌意。”
封无境慢条斯理地晃动着指间盛了薄薄一层清茶的瓷盏,吐字缓缓,极尽了暧昧与危险:“那么,我想知道,你们,哦不,他们,到底遭受了怎样的对待?”
阿蓉愣愣地盯着眼前的红衣少年,蓦地自颊侧淌下两滴豆大的泪珠,抽噎着答:“村里人说我们是灾星,要把我们全部赶出庄子,可……可我们能往哪里去……”
顾琅清微微蹙眉,问道:“他们被赶出了村子?”
阿蓉沉默半晌,「嗯」了一声。
封无境眸光像是带着剧毒的蛇蝎,穿着艳丽的少年悠然自得地在一旁坐着,听着,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在意。偶尔被他的视线擦过,足尖便会陡然涌上窒息的寒战,像是被什么致命凶兽扼住咽喉,难以喘息。
阿蓉后背已然湿透,眼前的红衣魔鬼森森问话笼在耳畔,无孔不入:“那你怎么还留在村子里?”
第10章 义庄
“那你怎么还留在村子里?”
阿蓉一个小姑娘,直接被这接二连三的逼问吓得说不出话,她泪水簌簌地掉,连连摇着头,脸色憋得通红。
封无境淡漠地放下茶盏,伴随着茶盏与桌面相撞发出「嘭」的声响,二人一道起身。封无境微微侧过身子,顾琅清朝着阿蓉行了一礼,道:“姑娘对不住,勾起你的伤心事了,查案所迫,见谅。”
阿蓉哽咽着揩干了眼泪,再抬起头,耳畔「嘎吱」一声门响,只能看见门扉旁的一卷艳红衣袂,游弋着消失在了视野中。
再是周大远回到里屋,第一眼便看见正哭的伤心的妻子,吓得心里一慌,差点没冲出屋去把那两个粗鲁的道士恶狠狠揍一通。阿蓉硬生生把他拦下来,说道都是自己多愁善感了,不怪他们。
屋门与芭蕉树叶在风中发出恐怖的怪响,蜘蛛吐丝,牵连不断。
封无境看着身旁漠然的白衣仙尊:“师尊,你审起人来,当真是丝毫不留情面啊。”
顾琅清敛眸:“你想试试?”
封无境轻笑一声 :“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
“我说不清,”顾琅清皱了皱眉,自然而然开始分析,“但是周大官人家一定有问题。”
封无境若有若无地掀起眼皮,暗沉眼瞳里泛着光亮:“阿蓉为什么还留在村子里?”
顾琅清果断道:“包庇。”
包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从来都不可能成立。就算连坐了村里的其他奴隶,但阿蓉足够幸运,她嫁的是周大官人的儿子,全村最具威望的周大官人,只要周大官人说她与命案无关,她就与命案无关。
可其他奴隶又当真与这桩命案有关吗?
顾琅清微微摇头:“我看未必,莫要胡乱猜测了,先找证据。”
封无境不疾不徐地贴身擦过顾琅清手臂,扬起炙热温度,笑眯眯地道:“师尊终于要听我的话,去看看尸体了吗?”
天边血色夕阳正在下落,村庄被枯藤遮蔽,红光扑在顾琅清面上,映照出他清淡的面容:“好。”
夕阳西下,像是鲜血挥洒在义庄牌匾,薄红氤氲动人,为泛着死气的义庄带来一抹生意。
看守义庄的老翁混浊的瞳孔悠悠转向二人,问清二人来意之后,沉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杵着拐杖站稳原地。
“跟我来。”
艳色夕阳将矮小的老翁背影拉得极长,他一人踏入义庄大门,背影显得孤独而寂寞。
“喏,就是那些——”走到院落深处,一棵粗壮芭蕉树下,老翁握紧手中拐杖,朝着六个棺椁指了一指,“六个人,都死咯!”
封无境瞥了这说话阴阳怪气的老翁一眼,突然笑出声来,低声呢喃着附和:“死的透透的。”
顾琅清径直上前,绕着六台棺椁走了一圈。
察觉无恙后,他随意挑选了一口木棺,指间捏诀,灵力驱动着身后高束的长发随风扬起,那根银亮的皮筋在重重乌黑墨发中尤为显眼。
这时候,一旁的老翁怪笑出声:“哈哈哈,都死咯!”
这声音尖利嘶哑,老翁混浊的眸光落在顾琅清身上,却像是在空虚地看着远方某处:“死了好,埋了好!不死不超生,死了才是活!”
封无境眯着眼睛端详着眼前老翁,敏锐地问道:“是谁把他们送到义庄的?”
老翁咯咯地笑着,声音都显得囫囵起来:“还能有谁?大官人做贼心虚呗!”
做贼心虚?
若说这几个人是由周大人出的馊主意间接害死的,倒也不无道理。
夕阳迟暮,整座义庄都被镀上一层骇人的金光。
封无境漫不经心地思考着事情关键,余光划过捏诀捏了很久的顾琅清。
忽然之间——
哐!
整口木棺轰然炸裂,碎片木屑弹落飞洒,在空气中卷起一层迷梦雾障。
封无境视线迅速落到棺椁之上,阔步走向木棺边。
“哈哈哈!”
伴随着老翁剧烈大笑,封无境瞳孔骤然收缩!
棺材里的尸身,没有腿!
“为什么没有腿?为什么尸体没有腿!哈哈,我们周各庄的尸体今年都没有腿。”
老翁疯疯癫癫的声音宛若睡梦呓语,朦朦胧胧地越飘越远,最后轻飘飘落下一句。
“不用查啦,不用查啦,尸体本来就没有腿,尸体为什么会有腿呢?哈哈哈……”
远方是老翁渐渐远去的背影,地上是碎裂一地的木块。
顾琅清不是这么毛燥的人,他如此靠灵力直接炸开棺椁,一定有问题。
顾琅清嗓音低沉,眉心微蹙:“棺椁被咒术封死了,推不开,只能如此。”
封无境表示理解。
可是,咒术?
好端端的,为何要用咒术封棺?
方才老翁的「做贼心虚」一词萦绕在封无境耳畔,周大官人……定是有什么瞒了他们。
说罢,顾琅清翩然转身,封无境看明白了,他这是又去炸另外五口棺材了。
这边只剩封无境一人,静静地凝视着躺在木棺中已然面容模糊的枯瘦尸体。尸身上盖着一层透明白布,遮掩了与没遮根本没有什么分别。因为封无境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尸身鼠蹊以下,两条双腿被齐齐锯下——锯痕完美精准,留下的是堪比画工的绝美刀痕,一丝不苟,毫厘不差。
封无境看着那抹熟悉的刀痕,只觉记忆里的某一个片段有了蠢蠢欲动被唤醒的趋势。思量许久最终无果,他凝眸端详了一会尸身,无聊地抬起头思忖老翁说的话。
尸身为什么会没有腿?这是什么村落里习俗禁忌吗?
正在疑惑,一旁的顾琅清唤了一声:“你过来。”
封无境眉眼间闪过一抹深思,在这阴沉安静的义庄中,顾琅清的低声絮语都被放大数倍,穿透了夕时沉重的雾霭,清晰地被他捕捉。
封无境径直向着顾琅清走去,毫不意外地看向棺椁。
“这具尸体叫什么名字?”
顾琅清主动避开软了骨头似的一个劲往他身上缠的红衣少年,封无境体温很高,灼得他周身火烧火燎。
封无境对着他的发丝轻轻呼出口气,只觉那口气顺着发丝间隙直逼脖颈,绯红漫上后颈,酥痒难耐。
顾琅清低敛眉眼,将话题扯回正事:“去问问周大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