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董归道:“什么叫自我了结?”
“半个时辰前,周回在我面前服毒自尽了。临死前朝我求了一件事情,要我保你不死。”柳临溪道:“至少有一点你还可以觉得安慰,他虽然利用了你,陷你于不仁不义,可对你的情意也是真的。”
董归摇头道:“不可能,他不会死的。”
“他死了,而且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柳临溪道:“你不是说为了他可以下十八层地狱吗?我不会让你下十八层地狱,但是我可以让你至死都见不到你最想见的人,连尸体都不行。”
柳临溪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子狠戾和决绝。李堰从未见过柳临溪这样的一面,只觉眼前的柳临溪身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锋利又蛮横,让人捉摸不定,却又带着一种特殊的吸引力……
“你为何要如此狠毒?为什么?”董归近乎疯狂地挣扎,扯得铁链哐哐作响,他怒目瞪着柳临溪,恨不得将对方咬死一般,“让我见他一面……让我见他……为什么……为什么……”
“为了那些被你害死的大宴子民,以及他们永远也无法再团聚的亲人。看在今日上元节的份儿上,我可以告诉你他临死之前说的话。他告诉我,他一直不愿叫你们孩子的名字,不过以后你们的孩子也不会再叫这个名字了。清音寺的师父给他取的名字叫十方,周回似乎很喜欢,我也觉得很好,至于你怎么看,没人在意了。从今往后,世上不会有人再记得你,你却要一直这么活下去。”柳临溪说罢转身朝一旁的狱卒道:“我答应了周回,留着他的命,你们给我看好了,别让他断了气。”
柳临溪说罢便转身出了刑房。
狱卒看向李堰,李堰冷声道:“依着柳将军说的办。”
从刑房出来之后,柳临溪只觉得浑身冰凉。
他甚至来不及再去想董归和已经死去的周回,他如今满脑子都是西北战事。
虽然他穿到这里之后,一直未曾去过西北,但他如今带着原主所有的记忆,西北的一切就像已经不知不觉刻到了他的骨子里一般。原主曾经守护了将近半生的地方,于他而言,突然就鲜活了起来。
柳临溪甚至都分不清,这到底是因为原主的记忆所致,还是他如今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大宴的子民,他知道西北一旦惨败,大宴将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到时候不仅是李堰,便是他的家人也会遭遇无妄之灾。
柳临溪在这里生活的太久,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世界原本的样子。如今他骤然被提醒,才意识到原书中大宴几年后才会出现的危局,因为他的到来提前了。
虽然原来徐州营的内乱变成了如今西北的外侵,但境遇却十分相似。
若是不能解了这个困局,柳临溪不敢想象结局会是什么样的。
“柳将军。”李堰快步跟上柳临溪,拉住他问道:“你真打算留着董归的性命?”
“是。”柳临溪道:“我既然答应了周回,不想食言。”
李堰点了点头,柳临溪原本以为他会反对,但李堰并没有。
“朕只是有些担心,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若是打算留着十方在身边,将来他总会好奇自己的过去和身世,万一他知道了有个董归,咱们如何向他解释?”李堰道:“董归毕竟是他的父亲,是生了他的人。”
柳临溪道:“我相信十方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李堰道:“好,你若坚持,朕依着你。今日之事,朕会找人处理,不会传出去。”
柳临溪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去了御书房,于行之已经等在了那里。
于行之半夜被叫过来,便知道八成了是出了事情,面色也很凝重。
“柳二公子呢?”李堰问道。
“他……”于行之显然没想到李堰会问这个问题,一时有些茫然,还有些不好意思。
柳临溪道:“你怎么打算的,是想回西北,还是想留在京城做个闲差?”
“此前我的确是想着再回西北,但如今……”于行之有些不好意思,但柳临溪已经猜到了他的答案。尤其见他发间插着的那根木簪,便知道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留在京城。
“朕此前已经回复好了你的折子,只是一直没给你,允你回西北,并擢升一级。”李堰道。
于行之一怔有些意外,但还是拱手谢了恩。
柳临溪不想打哑谜,直接将今夜的事情大略地朝于行之说了。
于行之闻言震惊地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臣……这便回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便启程回西北。”于行之道。
“我同你一起回去。”柳临溪道。
柳临溪此言一出,于行之和李堰都怔了一下,不约而同的开口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柳临溪道:“我在西北的战绩可是比于将军还要……好看一些,若只回去一个人,那也该我回而不是他。”
“你不能去。”李堰沉声道。
“陛下说的没错,我也不赞同你回去。”于行之道。
柳临溪一脸不解,开口道:“我现在虽然是禁军副统领,可我连去禁军点卯都没点过,我和禁军压根没有关系。如今事急从权,大不了陛下明日一早免了我职便是。”
李堰和于行之对视了一眼,俩人都知道现下彼此的心思,却都在犹豫要如何遮掩过去。他们不让柳临溪去西北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柳临溪如今有孕在身。
别说是到了西北战场刀剑无眼,哪怕这一路颠簸,恐怕也危险重重。
“不行,此事没得商量。”李堰道。
“为什么?”柳临溪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李堰看向柳临溪,支吾了片刻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张口闭口便只有一句不行。柳临溪平日里一直都恪守君臣之礼,尤其在外人面前,处处给足了李堰面子,眼下却有些顾不上了,看着就要翻脸。
好在于行之突然开口道:“我们都走了,粮草一事谁来盯着?”
“粮草是慢了些,但仓储司不是没有粮食,只要找户部的人安排了即刻送往西北便是。”柳临溪道:“此事京中文臣各个都能办,哪里需要我来操心?”
于行之道:“粮草乃是西北军的半条命,如今迟了那么久,已然危及到了半月后的战事,若再出纰漏,后果不堪设想。户部那帮人,你还信得过吗?让他们办事,你不怕到时候西北军收到的是一车车的沙子?”
柳临溪:……
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但听起来竟然很有道理。
“打仗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既然已经回去了,西北还有大帅坐镇,一时半会儿大周奈何不了我们。”于行之道:“你把粮草的事情办妥再去也不迟。”
柳临溪点了点头道:“是我太心急了,你说的对,粮草的事情还是要处理好才行。”
不光是将仓储司的粮食运到西北,还得想办法先从西北较近的州府调拨一些粮食,解了西北军的燃眉之急,否则定然会危及到战局。如此一想,粮草的事情果然十分棘手,尤其是调拨其他州府的粮饷,若是派个寻常的文臣,估计还真是难办。
见柳临溪松口,李堰和于行之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松了口气。
但两人心里都明白,此事终究是瞒不了多久了。
只是李堰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样的节骨眼面对这个问题,早知道如此,还不如早点说呢。
今晚纠结的人不止李堰一个,还有于行之。
他刚在一个时辰之前,跟柳向晚说了,自己会留在京城,这会儿却又要告别了。
柳向晚今日并未回府,他本来打算和于行之一起去于家老宅,没想到一进门就遇到宫里来的人,说急招他进宫。柳向晚十分担心,却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所以便去了宫门外候着。
于行之一出来,便见柳向晚披着个斗篷,正在等他。
“出什么事了?”柳向晚迎上去问道。
“回去再说吧。”于行之道。
柳向晚十分聪明,见他这幅模样便早已猜到了大概,于是问道:“西北出事了吗?”
“你怎么知道?”于行之惊讶道。
“兄长这么急着找你,除了西北的事,还能为了什么?”柳向晚道。
于行之深吸了口气道:“我没法拒绝,西北军一旦开战,主帅失了我和你兄长,便如猛虎失了利爪……”
“我知道,你不必解释。”柳向晚道。
“对不起,向晚。”于行之道。
“干嘛说对不起?是不打算回来了吗?还是觉得我不会等你?”柳向晚道。
于行之闻言一怔,眼眶顿时有些发热。
柳向晚道:“兄长也会去的,不过我猜陛下如今应该正犯难,该如何将有孕一事告诉他。”
“我拿粮草的事情暂时算是稳住他了,不过估计稳不住太久。”于行之道:“若论在战场上的勇猛,我不及临溪,论在敌军面前的威慑力,我就更比不上他了。此番大周处心积虑谋划了这场战事,我们失了他这个猛将,只怕也很难打。”
柳临溪在西北战场上俨然一块活招牌,两军叫阵,柳临溪骑着马往哪儿一戳,敌军气势自然便先弱了三分。相反,如今大周都知道柳临溪早已不在西北,难免便多了几分有恃无恐。